少年遞過一顆已吹得不燙手的黑團到她面前。
「給你。」
「為什麼?」
「吃呀!」他以粗魯的吼聲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天曉得他幹嘛給她吃,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挖到的食物呢。
「謝謝,我沒有啃石頭的嗜好。」梅客氣的推拒。
「這是地薯,不是石頭,你有沒有見識呀!」
「是嗎?」她伸手拿過,張口就要試味道!
常孤雪一把搶過,高聲叫道:
「要剝皮啦!你笨豬呀!」他將地薯剝成兩半,指著裡頭香味滿溢的黃色部份。「吃裡面這些。」
她抬眼瞄他,沒吃也沒開口。
他挺起胸膛,看她想怎樣。他可不是以前那個逆來順受的小鬼了,別以為她替他包紮傷口,他就要對她恭敬不已、唯命是從。他已經是大人了!
終於,梅開口了:
「你怎麼知道豬很笨?」
「呃?」他怎會知道豬笨不笨的問題?
「你跟豬相處過嗎?」她不知道人類可以跟其他生物和平相處它。
「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閉上嘴,吃地薯!」他決定在自己被氣死之前,先明智的打住她的問題。聖人都會給她氣到發瘋,何況他只不過是區區凡夫俗子,沒有招架她的能耐。
也對,反正豬是不是很笨又不在她的任務範圍內,她還是想想怎麼把他的人生撥回正軌去走吧。唉……煩惱哦……張口吃下甜滋滋的地薯,仍然在努力的煩惱著。
「唉……」常孤雪也是邊吃邊歎氣。
梅瞄他,不明白他在哀怨些什麼。
「喂,你歎什麼氣?傷口在疼嗎?」
「不是……我殺了人……」
「誰?」什麼時候的事?明明就是他被別人追殺,那輪得到他殺別人的份?
「三天前在墳場攻擊你的人。」
「哦。」她揮揮手。「你頂多讓他從王二麻子改名為王二花子而已,殺了他的名字又不是殺了他的人,歎什麼啊。」回想起來仍是覺得壯烈,那盆熱燙的炭火砸在王二麻子臉上所造成的後果是一張麻子臉被熨得面目全非,待那哀號的傢伙趕忙撲入雪地中散熱過後,整張臉花花糊糊的,麻子早已不復見,只餘花臉統稱之。
「但他,死了呀!」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從沒有一個死人出自他手中……
「拜託!是那群追殺過來的強盜砍死他的,又不是你。要不是我們逃得快,恐怕你就要陪他共游黃泉路了。」
「我沒有殺過人……」想過,但沒做過,今後也不想……
「放心,以後會的,不急於一時。」她慷慨的安慰他。他日後將是個大土匪,不愁沒人可砍。
「什麼以後?!你亂說些什麼?!我不想殺人,一點也不想!雖然我常罵別人去死,但那不表示我會拿刀子傷人,什麼叫不急於一時?我哪有急!」非常、非常不想吼,因為喉嚨會很痛,而且對她根本沒有用!但面對她的搞不清楚狀況,他無法不跳腳。
梅訝異的退了好幾步,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他……他……他……
怕了吧?雖然很意外,但常孤雪終於開始享受起吼聲被尊重的成就感。這女人也是聽得懂人話的嘛……
梅開心的大叫一聲,緊緊抱住他的頸子!
「哇!你改邪歸正了,太棒了!我成功了!」她沒聽錯吧?他說他不想殺人、不要殺人耶,也就是說從今以後不會出現一名叫做常孤雪的大壞蛋了,那表示,任務成功了!
「來,再告訴我一次,說你不會殺人!」
被她瘋狂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再加上她貼在他身上的……軟呼呼女性軀體……他整個人都暈眩了,只覺得渾身熱得不得了,似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
「哎呀!我叫你說話,你幹嘛噴鼻血啦!都把我的衣服弄髒了!」她推開他。
「你……你管我要不要殺人!那關你什麼事?!」待她離開後,他才得回呼吸的權利,也才能開口。
「當然關我的事呀。如果你不殺人、不當壞人,那我就不必再出現你面前了嘛。這幾天你老是一副恨不得我消失的表情,可見你這個決定對我們兩人多重要哇……」
常孤雪一怔,胸口不知為何窒悶得難受。
「你每隔三、五年出現就是怕我成為壞人?」
「對呀。」她誠實的點頭。
「如果我當了好人,那你就不再出現了?」
「完全正確。好啦,你當好人啦,保證以後你不必再對我練嗓門了,一舉數得喲!」多棒的利益共享呀。
像是認為不言不語的常孤雪以沉默表示同意,梅開心的跳起來,迫不及待的想馬上奔回他二十四歲看看情況轉變成什麼樣子。
為了嘉賞他的乖巧,她伸入袖子中掏出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古腦兒全塞入他懷中。
「乖,記住呀,做個好人,做個好脾氣的人;不可以當土匪,就這樣了。祝我順風!」
快快!快回去看看哦!
第七章
依然是焚天峰。
「咦?!」
仍舊是「孤寨」。
「怎麼會?!」
山大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叫常孤雪是也。
「他居然仍是個壞人!」
大受打擊的梅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自己。不!不可能!他明明說不會當壞人、不會殺人的,怎麼可以騙她!人類真的是太壞太壞了!虧她回來之前變了好多東西給他呢,那小子收了禮物還敢變壞,太過分了。
她非得馬上去找他理論不可!
別以為她這個梅神天性冷淡、與世無爭就可以隨便唬弄欺騙,她也是有脾氣的!
隱身的她大剌剌的從守衛森嚴的正門口進去,先穿越操練場,再繞過廳堂、議堂那些總有一大堆人聚集的場所(通常都是在聚賭),然後是一大片梅林……等等!哪來的一大片梅林?
奇怪了,本來這個地方是光禿禿的一片荒蕪呀,哪來這片花枝招展的梅林?梅好訝異的佇足觀看,欣喜之情隨之而起,暫忘了原本的不悅,在梅林間嬉戲了起來。不知不覺撤了法術,讓自己現形,仰臉承接所有梅樹抖落花瓣來對她匍匐膜拜,獻上最高禮讚。
最喜歡被滿滿的梅樹包圍在清香的氛圍裡了,這是冬天裡獨尊的香味,獨綻的美麗,獨挺的傲然。
花瓣在她週身飛繞,她開懷的轉著圈圈。風不知打何處吹來,搖得每一朵梅花皆在枝頭上亂顫,像飲多了陳年醇酒,不勝酒力的左傾右擺……
一個偉碩的胸膛敞開在不遠處,等待她飛轉入他的懷抱中──
「呀!」梅低呼,以為自己撞到了樹,抬頭一看才知是個人。「常孤雪!」而且還是她正要找的人。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呢?」常孤雪淡淡地開口道。
「什麼?」聽不懂。
「你總是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來時像理所當然,走時也不感愧疚,久而久之,連我都認為這種不正常的行止,放在你身上是太正常不過了。」
在說些什麼啊?嫌天氣不夠冷是不?幹嘛涼言涼語的?真是不習慣,而且最重要的是聽不懂啦!
「你還是用吼的比較好。」她誠心誠意的建議。
「原來你那麼想念我的吼聲。」他淡道。如果他再被她激出火氣,就枉他多年來的修身養性了。
「也不是。」她看怪物似的盯著他,總覺得他變了,卻又一時說不上來明確的差別。
「對了,這裡怎麼會有梅林?」還是先問她想知道的吧,至於其它搞不懂的,以後再說啦。
常孤雪像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嘴唇蠕動了下,最後口氣有點粗率:
「本來就有了,我只是沒讓人砍掉而已!」
「啊!那是說,原本你謀殺了上百株梅樹,後來因為變好人了,才放過它們刀」多令人髮指的惡行呀,虧她還用了好多梅花變出東西給他吃用呢。
「你在說什麼?!梅樹全好好的活在這裡,我什麼時候謀殺──去!我什麼時候砍掉過它們了?!」實在很不想變臉,但無奈此妹功力高強,逼得他的冷靜節節敗退。
被他這麼一駁斥,梅才想到因為自己剛從他十五歲那年回來。十五歲到二十四歲之間,對他而言是九年的差別,但對她來說就只是幾天內的事而已。再加上她每回到過去,多少都會弄亂了他的人生路途,使得他的記憶不斷改寫,並掩蓋掉過往種種!
也就是說,她此刻指責的謀殺梅樹之罪行,對他而言是莫名其妙的冤枉指控,他根本從來沒做過。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留下這片梅林呢?
「你怎麼不砍?」搞不懂他,口氣多少埋怨了起來。
「你現在又在怪我沒謀殺梅樹嗎?」她要他怎樣就說嘛,反正他已經!很、習、慣!
「胡說。我只是推斷你這個人的心性殘暴,連活生生能蹦能跳的動物都不放過了,又怎麼會放過這些可憐不能動、只能任你宰割的梅樹?」
常孤雪抽搐著嘴角,咬牙問:
「我怎樣心性殘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