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房門一步,為什麼?他畢竟是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啊!可笑,原來自己只不過是來給他一個解脫罷了。
驀地,老僧心塵卻訝異的睜開不信的眼,「獨孤絕?不是凌家的人嗎?為什麼不是呢?」
「師父,凌家來的凌海心姑娘和隨身丫環此刻還住在鎮上呢!這人是獨孤絕,和楚御庭一起上少林的。」修緣忿忿難抑,但仍替神志已不清的師父解釋著。
「不……不可能啊!他長……長得實在太像……太像凌休恨……凌家之後不可能另有其人啊!」老僧塵的思緒回到當年,毒手郎君的俊美風采,和眼前這位年輕人太相似了,只是這年輕人眉更細,唇更小,舉止更為陰柔,而且他深知當年慘事,凌家之後不是他,會是誰?
獨孤絕沉痛的看著漸漸失去意識的老僧,「告訴我,當年造謠的人,是青城派的什麼人?」
「是……」驀地,老僧心塵嚥下最後一口氣,結束他多采多姿,也充滿悔恨的一生。臨終前,他滿是憐憫的眼眸緊緊鎖住獨孤絕刻意冷冽,卻猶嫌稚嫩的俊秀臉龐。
願,諸天神佛將欠他的,早日還給他。
「來人啊!抓住他,別讓殺人兇手給逃了。」
第四章
噩夢!
楚御庭猛然驚醒,在訝異自己睡得如此深沉之際,也意識到冷汗爬滿全身的不適感。
他喘著氣瞪視著屋內,平常緊緊偎在懷裡睡覺的獨孤絕不在,然而,就在先前,他卻夢見支離破碎的絕兒。
「這一定是夢……」他的心揪緊,猶如萬針狠狠刺進般。
絕兒向來冷漠,不喜與人親近,每到深夜,寧可與他在房裡,東扯西談,雖然大半的時候都是他在說,絕兒在聽,但昨晚,絕兒說累了,想先睡下,而他坐在桌前運氣不到半個時辰,就覺得頭昏眼花,後來就人事不知了。
睡在床上的,他一點記憶也沒有,沒想到喚醒他的,竟是血淋淋的噩夢。
他的冷汗一直冒著。四周靜謐,天色接近大白,急促的呼吸聲明顯可聽,但靜下心來,漸漸也可聽見遠處的一陣騷動。
這是怎麼回事?住在少林寺中這兩天,從沒見到眾僧侶的早課時間如此驚徨,彷彿寺中發生大事。
不妙的預感沉沉壓在心頭,尤其是絕兒不在身邊,讓他更是失去沉著鎮靜,心中那股無以名狀的不安如瘟疫般急速蔓延。
匆匆梳洗後,他還來不及出門,麻煩就自動找上門了。
一陣敲門聲後,幾位僧侶就口宣佛號,擅自闖進來。
楚御庭心中難免有氣,但畢竟修養到家,只皮笑肉不笑的說:「少林寺的知客僧都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阿彌陀佛,少林寺的禮貌只用在存心做客的客人身上,至於有心上門尋仇的客人,就不能同等視之。」
「哦,師父話中有話,請明示來意。」楚御庭沉痛的看著他們,一股很濃的不安襲上心頭。
「阿彌陀佛,本寺的住持方丈心塵老師父已於昨晚圓寂,心淨禪師依命為本寺新任方丈,」僧侶頓了一頓,再次雙手合十,「方丈請施主先往大廳一趟,因為謀害老師父的兇手正是與施主同行的獨孤絕施主,但他從昨晚到現在一語不發,本寺上下,沒人知道他為什麼下此毒手。」
絕兒殺了少林寺掌門心塵?
那個正在閉關誰也不見的老住持?
為什麼?是什麼原因讓絕兒動手殺人?因為心塵該死?還是因為絕兒身懷莫大的冤屈?
在認識絕兒時,他就隱約發覺絕兒冷淡平靜的外表下,似乎藏著莫大的敵意,但對誰而起?因誰而發?但由於過去幾天來,他一直在忙凌海心的事,完全忽略絕兒的心事,直到此刻絕兒闖下大禍。
奇怪地,他一點也不意外絕兒會成為殺人兇手,為什麼?
因這獨孤絕此刻的神情吧!楚御庭來到大雄寶殿,一入眼,便見到他雙手被縛在身後,神情略顯憔悴,雙唇泛白。少林寺的人並未善待他,他孤零零地被圍在眾僧中間,直挺挺的站著,跛了的左腳已疲憊不堪,但他就是拒絕吐出一語,對昨夜的事不作任何解釋。
楚御庭走向他,心疼地瞅著他空洞無神的大眼,支起他的下顎時,意外的見到衣襟上的鮮血,該死的,他們還讓他的絕兒受傷了!
是的,絕兒的神情,就是他這般無限淒絕的神情,讓楚御庭相信了他是兇手,但也同時也下了決心,不論絕兒有什麼理由,他都將義無反顧的相信他,而且,帶他離開這兒。
「絕兒,昨夜你在我不知不覺時下了藥,對吧?」音調好輕好柔,只用他一個人聽得到的嗓音,楚御庭沉痛的喊:「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你不知道大哥醒來後有多著急,心有多痛嗎?」
「大哥!」萬般痛憐揉合著不捨的聲音引起獨孤絕的反應,滴溜溜的大眼有了焦距,又驚又喜,又怕又愛,他整個身子毫不考慮地倒向楚御庭懷中。
楚御庭連忙用力摟住他,並趁眾人不注意時,大膽扯掉他身後的繩索。在近距離的摟抱下,楚御庭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你的身子冰得幾乎沒有溫度,到底是哪裡受了傷?」
「小傷,不礙事。」獨孤絕仰起蒼白的小臉,茫然的說。
「他們說你殺了住持心塵?」
獨孤絕默然了半晌,澄澈無波的眼眸回望著他,「我雖未親自下手,但我確有殺他之心。」
老僧的死,對他產生莫大的影響,在禪門外那一次短暫的交手時,他就明白自己的武功,絕絕對對傷不了內外武功修為精湛的住持,但為了報仇,他仍硬著頭皮上門討公道。
沒想到,老僧心塵卻寧可自裁,而且希望底下的和尚不要傷他。
為什麼?復仇不是一定要血債血償的嗎?為什麼老僧要對他這麼好?
心塵在臨死前要透露的那個人究竟是誰?難道一直以來,他都恨錯人了?
楚御庭終於卸下胸口的一塊大石,向眾僧一揖,「各位師父也聽到了,心塵住持不是絕兒殺的,請各位放了他吧!」
眾僧不信的人佔多數,而另一些則是口宣佛號,不予置評。
依遺命初任掌門的心淨禪師越眾而出,雙手合十,先宣佛號,再道:「楚少俠,本寺向來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掌門心塵更是位與世無爭的前輩高人,老衲不才,倒要問問這位獨孤施主,為何三更半夜擅闖住持禪房,意圖加害?」
獨孤絕步履不穩,身子晃了晃,「這事與你們無關,問再多遍,我也不會回答的。」
眾僧群情頓時大為激動,心淨費了一番功夫,才讓眾人再次安靜下來,「獨孤施主,難道真以為我少林無人,可以任意咨為嗎?」
獨孤絕不予回答,稍稍和楚御庭拉開些距離,以免待會動手後,將無辜的他捲了進來。
「掌門師伯,沒什麼好問的,殺人償命,我們快將他拿下,血祭我師父。」修緣高聲叫道,眾僧有人也開始附和。
但獨孤絕仍如局外人一般,漠然站立。卻沒想到楚御庭竟挽起他的手,將他藏在自己身後。
「各位師父,對不住了,誰要是為難他,就等於與我無爭山莊作對。」楚御庭態度仍然溫文,但渾身散發的氣勢卻相當凌人,「大家也聽到了,絕兒並未殺人,他是在下帶進少林的,有什麼事,就衝著在下和無爭山莊來吧!」
心淨禪師面對上任後的第一道難題,竟顯得異常鎮靜,「阿彌陀佛,施主如此說法,不覺得太過霸道了些?獨孤絕在本寺住持方丈禪房中行兇,依我佛門規矩,無論如何是走不出本寺的,只不過心塵師弟有令,本寺上下不得為難於他。」
「既然前任掌門留有遺命,各位師父又何苦為難我們?」楚御庭微笑道,但笑容卻寒意十足。
他不容易動怒,但一旦動起怒來,卻足以驚天動地。此刻,他就感覺內心的憤怒正如排山倒海之勢席捲而來,半是為這些少林禿驢,半是為絕兒。
整件事到目前為止,他都感覺莫名其妙,根本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而身旁的絕兒明明看起來就快暈倒,還拚命揮開他的手,要他別多管閒事。
真是多管閒事嗎?他捫心自問,剛碰到這孩子的時候,那冷漠到極點的神情,直揪痛他的心。
是什麼原因造成他這種難以親近的個性?
不知不覺中,他習慣把絕兒帶在身邊,以絕兒的大哥、保護者自居,即使如今絕兒闖下大禍,他仍然是保護者,哪怕將來這類事件越來越多。
他寵溺的笑了笑,真是多管閒事嗎?或許吧!反正,絕兒的事就等於是他的事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獨孤絕必須終身監禁在少林寺。」心淨喊了聲「阿彌陀佛!」後,緩緩走向少林首座,「獨孤絕滿身暴戾之氣,就此下山,將為武林帶來另一場難以言喻的浩劫,倒不如留在本寺,受我佛祖的教誨薰陶,為自己所犯的罪行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