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花姑娘自小驕縱慣了,她說的是氣話,少爺別在意。」
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位溫柔少主是經過多少的痛苦與折磨,才養成沉浸在佛法裡的平穩性子,也沒人比他更明白,每當逢年過節時,這個性情敦厚的主子是何等的寂寞,又因為言拙,只能關在房中極少與人接觸,以至於後來當大家都在傳他孤僻寡言時,已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放任流言四竄的窘境,這一切,都看在他的眼裡啊!
見他仍然不語,韋總管實在擔心,緩言道:「少爺,你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皇甫緇衣抬眸,神情雖疲憊,但仍勉強振作。
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雖然他已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告訴我這一陣子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是,少爺。」韋總管從那天晚上在大街上發生的事說起。
「那天晚上,街上就在傳說公子跟那位姑娘讓一群黑衣人圍住了。後來,公子不知去向,隔兩天,花姑娘就上門了,一開始就說有人冒充她,並且搶了她的珠寶,還脅迫她的丫鬟和嬤嬤,意圖混進皇甫家當少奶奶。後來,就有群強盜出面指控是收了那位——姑娘的收買,要——要謀財害命——」
忍無可忍,皇甫緇衣閉上雙眸。「你們就信了這說詞?」
「他們有人證和物證,再加上公子一直下落不明——」
這幾日,皇甫家也派出眾多人手尋找,好下容易有了公子的消息,這才和官兵們一起守候,等著接主子回家。
皇甫緇衣猛然抬眼,現在已容不得他再懦弱下去。
咬緊牙根,他不得不承認花解語這招夠狠,從一開始就設下一個圈套,好讓兒自動跳下去。不過,他也有他自己的辦法。
在皇甫家,他是沒聲音、不起眼,很容易讓人忽略,但這並不代表除他之外,就沒人能出面主持大局。
「我娘呢?」
「主母現在在菊苑,一聽說少爺平安歸來,就忙著要廚房準備些少爺常吃的素菜,好讓少爺——」
「我去見她。」
皇甫緇衣打了岔,修長溫雅的身影隨之離去。
他在穿過層層房舍後,終於來到皇甫夫人常待的菊苑,那是問簡樸高雅的內苑,平常只用來和家人聊天,和品嚐美食。
一時之間,他忘了敲門問安種種繁瑣的程序,推開門就直接闖了進去。
「娘。」抬眼一看,平日極少見到的大哥皇甫錦衣也在,他先是一怔,接著喚道:「大哥。」
貴婦人見到是他,很是高興,站起身來迎接道:「緇衣,你平安無事的回來了,真是太好了,鐵捕頭果然沒誆騙我們。」
坐在貴婦人對面那位面目英俊、身材雄偉的皇甫錦衣不禁笑道:「娘,鐵英不輕易做承諾,他既然答應要找人,就絕對會把事情攬到底。喏!四弟不是毫髮無傷的回來了嗎?」
犀利精明的眼掃過弟弟一身掩不住的狼狽,與眉宇間的焦急和煎熬。
「怎麼了?四弟。」
教他這麼一問,皇甫緇衣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筆直的跪下,沉著聲道:「娘,大哥,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兒。」
「哎呀!這是怎麼著?快起來說話。」貴婦人有些驚愕,忙伸出手去,卻見他搖頭拒絕。
「我會跪著,一直到你們答應為止。」
「唉~~這是從何說起呢?錦衣,這事你說呢?」
皇甫錦衣隱約察覺了什麼,卻在事情未明朗前,不做任何評論,畢竟這是素來不親的小弟第一次求他,他得慎重處理。
「緇衣,你可知道劫財、謀剌和欺騙這些罪名都不輕,任何一項都可以讓她在牢裡待上數年。」
皇甫緇衣神情激動,雙拳緊握。
「兒是清白的,她是被花解語陷害了。」
「光是憑你這些話,不足以脫罪。」
皇甫緇衣直直的凝視著他。未久,他沉靜的笑了。
「大哥,你會有辦法吧!畢竟,身為御前一品帶刀侍衛,不會看不出這拙劣且不入流的小把戲,就算真的找不到證據,以大哥的能耐,只要願意,就一定可以救出我的兒吧!」
皇甫錦衣摸摸挺直的鼻粱,笑笑。「給你這麼一說,好像我不做都不行了,你先告訴我,這次,你是動真情了,還是——」
「兒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喝!好直接的告白。
皇甫錦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內向文弱的小弟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哩!
想想,還真是有些不甘心呢!
「我可以救她,不過,不是沒有條件的。」
皇甫緇衣的眼神熱切起來。「我全都答應。」回答得毫不猶豫。
不妙!皇甫夫人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喝茶看戲,自己生的大兒子,他的性情她明白,要叫他做事,就得成為他戲弄的對象。
至於這位三妹生的獨子嘛!個性外柔內剛,不知道他大哥打的壞心眼,還一個勁的猛往他的算盤裡鑽,真是教人心疼喲!
要不要出聲點醒緇衣呢?
皇甫夫人想著、想著,還是選擇不要。若讓老大激出他的潛在真性情,也算好事一樁啊!畢竟緇衣這孩子有委屈老悶在心裡,太不健康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見娘親始終沒有出聲,皇甫錦衣便放手去做了。「首先,你得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誦經、不拜佛,徹底的跟隱居生涯告別了。」
皇甫緇衣聞言,狠狠一怔。
奪去他唯一的樂趣嗎?
但如果這樣可以換回兒,他義無反顧。
「可以。」
老天!他知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好像已經快要哭出來?皇甫錦衣皺起眉峰。
「我記得小時候你的詩詞做得最好,後來卻不再碰書,只鑽研佛經,是吧?」皇甫錦衣接著開出第二個條件。「你不再唸書,實在太可惜了,我們兄弟中無人出任文官之職,你現在開始重拾書本,明年的秋闈(鄉試)先中舉人,隔年春天參加禮部的會試,與天子的殿試,三年內給皇甫家拿個狀元回來吧!」
第一步,先仕絕了他出家的念頭,接著,讓他跟平常人一樣,唸書、謀取宮職,然後結婚、生子,一步步的走回正常人的生活。
皇甫錦衣始終記得他小時候老喜歡跟著他,小小的臉上總是掛著甜美可愛的笑容,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笑容少了,不愛跟在他後頭,念的書也換成悲觀頓悟的佛書,說實在的,身為大哥的他過去太輕忽他的兄弟,造成兄弟不親的遺憾,不過,從現在開始改變,應該不算遲吧!
只要一步一步慢慢來,他相信他會變正常的。
「如果這是大哥的期望,我會照著做。」皇甫緇衣木然的道。
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入世、求官,乃至於他的生活,一切都隨他們安排吧!
從兒自他身邊被帶走後,他便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無助,他的能力是這麼的小,根本無法保護他身邊最重要的人,那麼,要這麼無能的自己做什麼也沒有關係了。
只要她平安就好了,只要她能回到他身邊就好了。
其它的,他全都不要了!
不妙,當真不妙!
皇甫錦衣瞅著他越顯木然空洞的神情,心裡湧上不好的預感。
他這樣強硬的要求,會不會產生反效果?讓緇衣更加的厭世呢?若真是這樣,那可就糟糕了。
「緇衣——」
他平板的聲音道:「我馬上回房將所有的佛器全部收起來,也請大哥務必遵守諾言,救出兒。」
他抬眸,眼神中有著不顧一切的渴望,這讓皇甫錦衣找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那當然,我立刻去辦。」
或許,那個讓緇衣寧可放棄所有,也要維護周全的女子會是一切的契機!如此一來,他的動作就得快了。
「喂!你這女盜匪,還下快從實招來。」
牢房前,一個官差模樣的男人隔著鐵欄外大喊。
子抬起臉,挺不屑的瞅了他一眼,繼續垂下臉來瞪著髒污的地面。
怎麼一回事啊?再遲鈍的她也感覺到不對勁,但怎麼也不相信她被整了,而且還落到這般進退不得的境地,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喂!你是耳聾了嗎?本官在問你話。」那官兵見她沒理會,大聲叫道。
「真囉唆。」子從地上撿來一根稻草,曲指一彈,正中男人的鼻子。
「唉喲!好痛。」
男人又驚又怒,稻草雖沒多大實體,但加入她的力道,就疼得讓他差點掉下眼淚。
「你——你這女盜匪,我坦白跟你說,你假冒御史千金之名混入皇甫尚書家中意圖不軌,期間還偷竊御史千金的財物,脅迫丫鬢、嬤嬤兩人為你掩護,後來見皇甫尚書家裡防備森嚴,索性誘騙皇甫四少爺出外意圖謀殺,這些種種,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