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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歐陽青

  伍崇濤永遠忘不了當年,他十二歲,正值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吸毒成癮的父親如何釀成他們家的悲劇,原本恩愛的父母如何為錢反目成仇,又如何眼睜睜的看著妹妹因高燒延誤就醫而失去寶貴的生命,而就在他以為一切無望的時候,英俊冷酷的沈刑天出現了,將十二歲的他帶離那個環境,供他生活、讀書,直到現在。

  沈刑天對他有恩,卻從不求回報,也從不讓人親近他,更別提七年前沈家發生的那次意外,讓沈刑天本就封閉的內心更顯疏離,而且多了嘲弄。

  伍崇濤看不下去他這樣虐待自己,心痛地喊:「沈大哥,你懲罰自己也夠了,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

  是沈氏企業的總經理室——這間總經理室寬敞至極,先是一個大會客室,一組墨黑色真皮沙發陪襯深咖啡柚木傢俱,訂購自英國倫敦,十九世紀的款式,全部坐落在乳白色的純羊毛地毯上。

  他穿過會客室,來到辦公廳。這裡是一徑的黑,黑色柚木的辦公桌,黑色的旋轉椅,椅上坐著一位身著黑色三件式意大利名牌手工制西裝的男子,伍崇濤的到來引起他的注意,一抬頭,那張俊美得足以奪去任何人呼吸的面容便冷冷的對上他的眼。

  「別這樣瞪著我,我只是恰巧路過,上來看看你罷了。」伍崇濤十分年輕,高瘦俊朗的他穿著一件淺藍色休閒上衣,下半身是一件牛仔褲及球鞋,手上還抱著兩本俄文原文書籍,像個大男孩似的對他笑著。

  沈刑天是真心歡迎他的到來,不過臉上仍然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既然來了,就自己找地方坐下吧!」

  伍崇濤阻止他按鈴叫人的舉動,「別麻煩你那嬌俏迷人的女秘書為我泡茶張羅啦,反正我也不是客人。」

  「那倒是。」沈刑天靠回椅背,翻開公文的下一頁,看似漫不經心地一問,「義父和他都好吧!」

  伍崇濤卻很明白他所關心的,一直只有那兩個人,彷彿沈刑天這輩子只為這兩個人而活,一個是沈氏企業的董事長沈以正,一個是沈以正的兒子沈皓。

  「他們都很好,不好的只有你。」

  沈刑天猛抬頭,陰狠地瞪著他,「不要在我面前重複沒有意義的話。」

  「不是嗎?會為當年的事遺憾,抱怨的只有你,不要以為所有人都不原諒你,其實不原諒你的一直只有你自己。」伍崇濤沉痛地說。當年,他父親毒癮大到打算把他賣給人口販子,是沈刑天將他救出來的。十年來,他看著沈刑天如何從一個冷酷的年輕人,力爭上游地在沈以正手下努力地爬到這個職位。

  伍崇濤永遠忘不了當年,他十二歲,正值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吸毒成癮的父親如何釀成他們家的悲劇,原本恩愛的父母如何為錢反目成仇,又如何眼睜睜的看著妹妹因高燒延誤就醫而失去寶貴的生命,而就在他以為一切無望的時候,英俊冷酷的沈刑天出現了,將十二歲的他帶離那個環境,供他生活、讀書,直到現在。

  沈刑天對他有恩,卻從不求回報,也從不讓人親近他,更別提七年前沈家發生的那次意外,讓沈刑天本就封閉的內心更顯疏離,而且多了嘲弄。

  伍崇濤看不下去他這樣虐待自己,心痛地喊:「沈大哥,你懲罰自己也夠了,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

  「誰給你權利來教訓我?」沈刑天驀地打斷他,冰冷的語氣一如他塵封的心,有些事是不該被人搬上檯面赤裸裸地談,那會使他非常難堪。

  「我只是關心你。」伍崇濤洩了氣,坐倒在沙發上,心知這又是一次沒有進展的談話。

  沈刑天的表情更趨陰森,「夠了吧,我還有很多公文要看。」

  下逐客令了,可見他現在的心情有多糟,伍崇濤體內樂觀的因子又一一冒出頭,「怎麼會這樣呢?我還以為混黑道的不用看公文處理事情。」

  「你以為?」只要他不提到那件事,沈刑天樂得隨他轉換話題。

  「拳頭就夠啦。」伍崇濤揮舞雙拳道:「說實在的,這裡一點也不像黑社會,反倒像一個正派經營的證券公司。」

  沈刑天的學歷極高,是畢業於哈佛企管的博士,而企業員工的素質和一流企業員工差不多,但這家沈氏企業背後代表的是「極東組」,這個「極東組」不同於一般的幫派,它是個新興組織,從沈以正時代創辦,如今交到沈刑天的手上,擁有兩家建築公司,一家證券公司,及許多情報管道,表面上是個漂白的組織,實際上是個比黑道更黑、更寡、更絕的地下指揮者。

  沈刑天辦公的情緒完全被他打斷,索性推開案牘,「我看你跟義父住在一起太過悠閒了,要不要過來幫我?」

  伍崇濤忙不迭地搖頭,「我看不來這些數字遊戲,還是你自己玩吧!」見他站起身,忙道:「差點忘了正事,沈老爺子要我轉告你一聲,要你下星期六回家吃晚飯。」

  沈刑天冷凝的目光一閃,「又是相親嗎?」

  「八成是,最主要的是你也的確到了適婚年紀,而沈老爺子把抱孫子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你今年說什麼也跑不掉,非給他娶房媳婦不可。」伍崇濤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沈刑天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沈刑天面向落地窗,靜靜地瞧著夕陽西下,卻又垂死掙扎似的把天際全染成一片橘紅色,既詭異又妖媚,恰似他的內心——既冰冷又像蟄伏已久的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

  許久,他才吐出一句,「告訴義父,我下星期六會回家吃晚飯。」

  寬敞的辦公室,因伍祟濤的離去而顯得空洞與沉寂,正如沈刑天的生命一般,乏味而枯萎。

  他燃起一根煙,很奇怪的,彷彿夜色與他融為一體般,他感到安心不少。

  生命對他來說,是不斷的難堪與折磨,當他開始有記憶時,人已經在孤兒院了,為了一頓溫飽,他必須和院裡的孩童大打出手,那個時候他幾歲?四歲還是五歲?反正他已經快忘記了。

  直到有天院裡來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一眼看中年齡雖小,卻有著不服輸的脾氣的他,並且給了他一個名字,沈刑天。

  沈刑天永遠都記得當時沈以正怎麼說的,「刑天,這個名字就跟著你一輩子吧!命運對你的不圓滿以及殘缺,你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向天控訴,去向天爭取,甚至,對天審判。」

  當時他似懂非懂,後來才明白了,沈以正原來是黑道分子,與原幫派裡的人不合,索性自創了「極東組」,這個新興組織比原來的幫派更加旺盛,因為領導者更狠,更絕,而由他一手帶大的沈刑天更青出於藍。

  沈以正從某種程度來說,可以算是他的父親,因為他讓他求學,讓他學做生意,讓他明白這世界上有錢人與黑道沒有什麼不同,他常在想,如果當年沒遇到沈以正,他的人生是否會有所改變。

  「夠了,當所有人都原諒你的時候,只有你不原諒自己。」

  伍崇濤指責的聲音彷彿仍在耳邊,令他煩躁得煙酒交加,仍無法揮去這片苦悶。

  能原諒自己嗎?當他還是個九歲大的孩子時,沈以正抱來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嬰兒,告訴他,「他是我的兒子沈皓,也是你永遠的主人,以後你必須好好照顧他,把他的命看得比你的重,知道嗎?」

  知道啊,他一輩子都不敢忘,可是為什麼還會發生那個意外?讓他下半輩子一直背著這個沉重的枷鎖,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如果這世間真有天理,那他的報應為什麼還不到來?是他把所有的事都搞砸的,為什麼還讓他好好站在這?為什麼倒下去的人不是他?

  沉默許久,沈刑天線條完美的臉上出現常有的譏諷,或許這正是他這種人應有的人生,背負十字架的人生。

  昂首飲盡手邊的酒,起身再添上一杯時,低沉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沈刑天讓人直接進來回報。

  「堂主,你要的資料全在這兒。」這男人恭敬地把一疊文件全遞上來,即使心底很好奇堂主為什麼會對這女孩特別有興趣,不過他聰明地不表現出來。

  沈刑天應了一聲,「擱著吧!」

  這男人把資料袋擺在茶几上,只遲疑了一會兒,便讓沈刑天察覺到異樣。

  「還有事嗎?」

  「堂主,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根據手下查探的結果,這位練湘婷有個閨中密友是中山分局的警員,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男人盡責地說道。

  沈刑天沉著臉不說話,那天那小女人指著他大喊因果的情景,仍深刻的印在他腦海裡,不是個挺好的經驗。

  「堂主,她要找的那個叫黃憶華的女人也有下落了。」那人又再度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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