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真機和電話?這裡好像一間小型辦公室。」
蘇珊娜點點頭。「我從不浪費任何時間。」
從電腦裡調出檔案,她列印出一份過去的行程表給他做參考。
印表機一連響了三分鐘,足足列印出四大張密密麻麻的報表紙,時間安排之規律連一分一秒都不放過。
「每天都這樣?沒有例外?」他心悸地問。
她不解地看著他。「有什麼不對嗎?」
他臉上的紅潮退盡,浮上一片蒼白,蘇珊娜嚴謹而呆板的生活,像工廠裡的機器,完全沒有人性。她或許可以因此而發揮最高的工作能力,但這對於一心祟尚自由、豪放不羈的凱賓而言,卻是不折不扣的夢魘。
「我真的可以適應這種生活?」凱賓不由得打個寒顫。
車子在行行轉轉後,開上了半山腰,面對一個巨大的鏤花鐵門。蘇珊娜按下遙控器,將門打開。
凱賓將頭伸出車窗外,這裡的圍牆是用薔薇築成,林蔭夾道,其間經過幾個花圃,偶爾可見蜂蝶嬉戲其間,景致美得恍若人間桃源,但不知為什麼,就是激不起他昨日在海邊那股興奮的心情。
車子停在一座噴水池前,池子裡一些水晶和七彩玉石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金光,襯托得眼前壯麗的維多利亞式建築更是美觀。
「我以為新加坡很小呢!」他撇撇嘴,這宅子大得離譜,從庭園到建築本體走路大概可以走上半個小時。
她瞧他一眼,今天的他很奇怪,說話拐彎抹角,平常的坦率誠懇丟到太平洋去了?「你有話就直說,別夾槍帶棍的,我不希望在公司和人較完勁,回家還得和你玩猜謎遊戲。」
「對不起。」他步下車,感覺兩腳有些虛浮,貧富之間的差距,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瞧蘇珊娜那理所當然、高高在上的氣勢,他信心又被打擊一成。「追求她難道真是不自量力的行為?」
走上台階,抬頭望著兩層建築,它的龐大壯觀、富麗堂皇,給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我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
「進來啊!發什麼呆?」蘇珊娜粗魯地將凱賓推進屋裡,他今天的異常反應把她的耐心都快磨光了。
房子裡佈置的更是金碧輝煌,充滿異國風情。
牆上掛了一大塊波斯手織壁毯,還有幾幅印象派畫作,看來價值不菲。
抬頭觀看天窗,上面貼滿彩繪玻璃,陽光透過它,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投射出聖母與聖嬰的影子,美得不像凡塵。
換上僕人送來的拖鞋,他注意到鞋架上的花瓶,順手拿起來一看,果然是中國古董。
看來這屋子裡任何一樣擺飾都來歷不凡,其價值更不在話下。
「這哪是拿來住人的,簡直是博物館嘛!」他小聲咕噥著。
蘇珊娜聽到他的低語,不以為意地道:「全是爺爺歷任各國大使時,人家送的;另外,爸爸也喜歡收集古董。」
「你喜歡嗎?」他小心仔細地打量這房子裡的陳設,隱約似乎察覺出心情鬱悶的原因。
「沒什麼,擺著罷了!」她不在意地聳聳肩。
記得以前曾帶過幾個自稱是她朋友的人回家,他們直誇她家是個藏寶窟,她倒不以為然,「家」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沒必要花太多心思在這上面吧?
凱賓繞著屋子轉,整個心思都擺在裝橫上面,沒注意到剛上完蠟的地板暗藏危機,一不小心……
「唉喲——」左腳絆著右腳,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幸虧蘇珊娜反應夠快,即時扶他一把。「小心一點,別摔壞我的身體。」語氣裡有些酸。
他果然和她那些朋友一樣,在乎的只是滿屋子的奇珍異寶。「天下烏鴉一般黑,世上誰不愛錢呢?」
沒注意到她的異常反應,凱賓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知道……」話還沒說完,另一隻腳卻踢到柱旁的紅木桌,他忍不住叫痛。
瞧著他突然變笨拙的舉動,蘇珊娜猛翻白眼,就算財寶動人心,但他也太誇張了吧!「你看夠了沒?往後這些東西都是你的,別一副要把它們吞下去的模樣好不好?」
她驀地大吼把凱賓嚇了一大跳,腳步一個踉蹌,在光亮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跌個四腳朝天,直滑行五尺,最後才因可憐英挺的鼻子「親」上堅固的廳柱,衝力方止住。
「沒事幹麼把地板磨得這麼滑,不知道太光亮的地板有謀殺之嫌嗎?」他可憐兮兮地摸著差點被撞扁的鼻子,委委屈屈站起身,兩滴晶瑩淚珠含在眼眶中,逗得兩旁待侍的傭僕個個笑成掩口葫蘆。
「閉嘴!」蘇珊娜拍額暗歎,急急扯過他往二樓走。「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這個舉動又叫廳裡的僕人看傻了眼,幾時女主人這般聽男人的話,像只順從的小貓咪。
蘇家從沒起過這麼大的波濤,傭人們的工作效率百分之百發揮,沒五分鐘二、三十名傭僕,全都知道,眼高於頂的蘇珊娜,終於栽在一名小男孩身上。
流言的傳播速度是很快的,直到用餐時刻,蘇珊娜已經聽到最新版本的傳言,不!應該說是神話才對。
「有名的冰山美人,蘇家大小姐,帶回一名俊俏的男孩,兩人一踏進家門,便迫不及待的擁吻,雙雙在光滑的地板上當眾演出一場火爆激情的限級電影。」妙吧?真是帥呆了。
為此蘇珊娜氣得不肯下樓用午餐,凱賓理所當然捨命陪「佳人」。
躺在床上,上午的一切對凱賓而言太過驚駭,他逕自神遊物外,完全無視蘇珊娜在一旁又氣又罵。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拉著他的耳朵吼。
想起廳裡僕人的嘲笑和那一大串流言,她的頭都要炸開了。
他呆呆地點頭,那蠢樣氣得她想掐死他,突然,他跳起來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凱賓發神經似地跳下床,拉著蘇珊娜的手哈哈大笑。
「你瘋了?」她賞他一個響頭,怒道:「你今天所有的表現差勁到極點。」
「喔!」他吃痛地停下來,難得沒抱怨,正正經經地道:「這怎能全怪我,我嚇到了嘛!」
她瞪著他不說話,等待解釋。
凱賓略微整理思緒,開口道:「先從車上開始說,你知道嗎?自從離開醫院後,你就變得冷冰冰的,照著行程表做事、說話……完完全全一絲不苟,幾乎……沒有一點屬於人的溫暖,簡直是一具機械,讓我無所適從,甚至害怕。」
「你這樣說太不公平了,規律的生活並沒有錯。」
「我知道,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過得慣這種日子,起碼我就適應不了,我愛工作、但更愛自由;人生中不是只有工作,還有其他很多東西可以追求,我要求分清楚公、私;上班時間外,我要有自己的休閒時間,並且是完全隱私的。」
蘇珊娜握緊拳頭,忍住氣,咬牙點頭。「好,我答應你,工作上的事我自己來。」
「還口口聲聲要幫我分擔一半責任,哼!都是騙人的。」她賭氣地低語著,聲量剛好足夠凱賓聽得見。
他心裡偷笑,鬼才陪她一起當工作狂,當然是要她和他一起瘋才夠勁。
凱賓永遠忘不了,蘇珊娜在海邊那無憂無慮的甜美笑容。
她壓抑太久了,該是由他來解放她的時候,他相信她冷漠面具下是一顆絕對善良、熱情的赤子之心。
「還有呢,你在家裡鬧大笑話,是故意讓我出醜嗎?」凱賓對諷刺表現得毫不在意,她只有轉個方向,興師問罪。
「當然不是,我只不過被嚇到了。」
「怎麼?沒見過這麼多價值連城的寶物?」
「是沒見過擺設如此奢華的樣品屋。」
蘇珊娜窒了一口氣,從沒人這樣形容過她的家,雖然不服氣,卻不由心有慼慼焉。
「我從沒見過這麼缺少人味、表現不出一點屋主品味的房子,你們根本不把這裡當『家』看,它比旅店還不如,東一堆藝術品、西一堆古董,幹麼?儲藏室啊?像個暴發戶盡會擺闊,沒水準……」
「喂!你夠了沒,這裡好歹是我的『家』,你充其量只是客人吔!」蘇珊娜又好氣又好笑地打斷凱賓喋喋不休的漫罵。
「我說的是事實。」
「打狗看主人聽過沒?當我的面這麼說,信不信我把你趕出去?」
凱賓吐吐舌,扮個鬼臉。「你才不會。」
蘇珊娜拍額歎氣。「算了!在房裡隨你高興怎麼說,但出了這個房門,你可是蘇家大小姐,要有淑女風範,不許吐舌、不許扮鬼臉,不許亂出主意……」
「你乾脆不許我出房門吧!」他轉過頭表示不滿。
蘇珊娜想打他,手才抬起來,卻聽到他幽怨的聲音。「你知道嗎?小時候,每次聖誕節,一看到全家出動去採買禮物,小孩坐在父親肩上,旁邊站著微笑的母親,一家子嘻嘻哈哈的幸福樣,我就忍不住對他們吐口水,以為自己不屑那副蠢樣;可一入夜,入耳皆是聖歌的聲音,家家戶戶圍在火爐旁,談天、拆禮物,我才發現,那不是『不屑』,是羨慕和嫉妒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