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地,她長長拖了一聲,似乎領悟過來。「厲恭是嗎,你說?」她的語氣柔和得有些奇怪。
可孤不疑有他,一路說下去,「正是厲將軍,與姑娘訂有婚約」
不料話才到中途,叮然一響,梅童的藍劍一瞬便抵在可孤的咽喉上,劍尖隱隱刺痛了他。梅童的本事在這裡,往往能趁隙使出快劍,即便是可孤這樣的行家,碰上她,一不留神也會有吃瀉的時候,像現在。
「我明白告訴你吧」她疾言厲色道:「厲恭這個人,我壓根兒不喜歡,這樁婚事從頭我就不願意,我才不管什麼婚不婚約的!你別再跟著我,否則」她手一推,那劍尖便凶險地陷入可孤的皮肉裡,剌出點血星。「我便殺了你!」
唯可孤僵著沒吭氣,也別無動作,梅童啐了哼,也未注意到可孤的面色突然一陣陣在發青,劍一收,旋了身走。才兩步,一具龐大的人體像座牆朋掉了,巍巍蕩蕩由她背後壓下來。
她尖叫著,被壓翻在黃土鹿中,在那硬邦邦的重量之下掙扎,掙扎過半夭,愕然發現是這高頭大馬的笨小子倒在她身上,皆厥過去了!
☆ ☆ ☆
在這館舍隱密的內院子,青柳蔭後一間大房,門開得嚴緊,前後都有從人在看守,住的是位嬌貴神秘的女客。
她才剛坐定,隨意張望了一下,秀眉蹙起來。房裡鋪紅氈,也點著了一籠名香,正冉冉而起,卻也不過如此,陳設粗簡,自比不上她在宮中住處的奢麗舒適……沒人要她這樣子勞動金枝玉棄之身,是她自己吵嚷著要出宮,摩勒兒師父根本不准的,還是推托了文王去說項,千萬保證,這才許了……那玉頓王帶著童心還很重,對於愛女迢迢赴中原,他不是不掛心,卻更興奮,恨不得自己也能暫時丟下宮廷生活,也去嘗嘗那闖蕩江湖的滋味。
特為挑了一干熟悉中原風土的親衛,手腳也十足機伶的,做她的隨行。頭一回出宮見天地,外頭的世界多精彩呀,一切都是鮮鬧有趣,這位嬌滴滴的伊吾公主端的一路興沖沖,沒一點膽怯厭倦。
唐時,中國內地居留的外族本來就多,更有各方來來去去的胡賈、胡使和僧侶,到處是華夷相處,司空見慣。曲曲一行人扮成西域的商客,用馬匹運了香料、琉璃和織毯,對外說是要到長安做買賣,一路順風的,全沒發生什麼不便。
及至到了長安,打聽出厲恭的親家,才吃上苦頭。
曲曲是負有重大任務來的,行前可也大言淡炎的向文王、師父拍胸脯答應,一定達成這條使命。
收拾中土一個小娘子,哪有什麼難嘛?曲曲公主追麼想。挾了人回伊吾,不怕那厲恭不屈服在城下,少說也足可擋他一陣,待伊吾向西突厥可汗求得兵力,大軍聯結,到那時候,還容得唐師再囂張嗎?
本以為是簡單不過的一個活兒,沒想到姓竇的女人那麼潑辣!她瞧她其實也沒什麼大本領,只不過發起狠來,居然他們幾個人一時招架不住她。關頭上,偏偏那姓魏的小子又闖進來,結果陰錯陽差的,姓竇的女人跑了,自己倒被當成正主兒,給那笨小子帶出了長安……想到這段落,曲曲公主斜倚在榻上,不愁反笑,嬌咯咯地。她自小在宮中,嬌寵備受,過慣了稱心日子,對於事事順遂早煩膩透了,如今碰上曲折、碰上變化和不順利,反教她覺得新鮮稀奇,越想越有意思哩!
此時,房門呀一聲開了,來了個年紀稍長的女子,頭體著高髻,卻披圓領藍衫,穿長靴,做男裝打扮,一臉精明相,請了安道:「給公主打了水來,好梳洗梳洗。」
這是曲曲公主唯一淋出來的貼身侍女,阿嫦,但她真正身份卻不只是個侍女,他們的隊伍可說是她在領頭。曲曲由她伺候著梳洗,換了裝,仍舊款款回到鏡台前坐下。
望著鏡裡的自己,忽然思量起來。
原來曲曲的母親是位康居國的美女,曲曲同母親一樣,也生就了豐服的鵝蛋臉兒,瑩潤的膚色,長長眉兒一雙杏眼,似喜似嗔的,總有一種別人比擬不了的嬌撫之色。
宮裡頭人人爭相誇耀她,免不了那種阿諛氣味,捧多了,她反而不受聽,覺得沒味道,但是昨晚那叫魏可孤的小伙子,對她說了什麼來著?
他說爹娘把她生得好,說她用不著點綴,人也夠美的了……誰不知道他只是在哄她,偏偏他那種沒經過半點修飾,直不隆咚的說法兒,進了曲由耳裡,卻比什麼甜言蜜語都還要不同,都還要好聽!
還不止呢,她剝他衣服尋金靨的時候,他那種憨樣子!後來,他露出衣衫底下健壯的體格……那是曲曲頭一回為一個異性心跳。他還真是個昂藏的男人。
唉,到這裡,曲曲歎了息……可惜他是厲恭的屬下,是和他們伊吾作對的人,留下他,只恐對他們不利。她是真的不捨得,但是逃走之前,也不能不給魏可孤點上一穴,用的是摩勒兒師父最奇詭的點穴法,據說那是師租的絕學,天底下懂得解穴的,那幾乎是沒有……她不是真想要它的命,卻只怕他活不了,他要真死了,她可會想念他好長一陣子……阿嫦見公主忽然坐在那兒愣怔怔的,起了緩色,也不知怎地不歡喜了起來,為博她開心,便捧起一具尺來見方的鑲金盒子,笑道:「公主,我來幫你貼花子,」仔細從飾盒襄挑出一片花鈾,是嫣紅的梅花形,用口呵軟了呵膠,便可以貼在額上。「你瞧這個好嗎?」
曲曲公主卻看也不著,手一揮,懾懾說:「不了,你拿開吧往後這些花子、金靨什麼的,我全不用了。」
那阿嫦捧著飾盒呆在那兒,想不透公主怎麼突然變了性子,平日最嗜愛的玩意兒,一下要去了。
曲曲只把她支退下去,一個人在房裡,慢慢自懷裹摸出一副金綠錦襄來。現在要對付的,就只是厲恭那小娘子一個人了,摩勒兒師父早有盤算,如果挾持不了她,也有一個治她最厲害的法寶。
就在這錦囊裡。
第五章
攘開魏可孤青絹的衫子,只見他的胸膛成了一片紫青,而正中的檀中穴上,暈出了三個指頭大的黑印,梅童吃了一驚即使到後來,仍舊驚詫不已,仍舊不能夠置信。
這樣的傷痕,是教一種極罕有的點穴法所造成,名做「三星指」,天底下能使這手法的,那幾乎是沒有了。梅童知道這些,是因為爹普經仔細告訴過她,而爹正是能使「三星指」的高手。
怎麼那賊女也會三星指?功力或許不足,手法卻與她爹爹如出一轍!難不成懂得這門武功的,天下不止爹爹一人?可是爹明明說過,三星指使只有師租一家有,師租早已仙逝,也不曾聽說,爹從前還另有同門……爹對於前塵往事,向來難得說上幾句,似乎胸中埋著有一段隱痛……思來想去,半天也不能懂,農家這帶,梅童覺得形勢不妥,急著要走。
她望著魏可孤許久,凝著一張面色。穴道若不得解,不消幾個時辰,他使會一命嗚呼,要救他,那也得是個能解三星指穴法的人……她能。
自小跟著爹習武,爹的一身本事,她縱沒能學上十分,也有個五、六分,三星指的點穴、解穴法,算來她也有幾成的實力……但是,她幹嘛救他?這小子一路跟秦王、厲恭,甚至於那賊女,都扯上了關係,她對他的一場惱恨還未能消呢,有這下場,算他自找的!
這麼一想,竇梅童把那匹紅膘馬的纏繩一攬,撥過身,斷然地就走。
☆ ☆ ☆
他整個人是青冷的,死死的,體內卻在滾嘯,氣流、血流像是燙紅的人,五臟六腑裡到處衝撞著,燒過了全身。
黑壓壓的意識裡,迸出來一些閃爍的記憶……氣血交迸這樣的苦頭他當年吃過,耳邊昏昏的彷彿又聽見了,那蒼老沙啞的聲音,在狠叱著他:「小子,你可要挺住了!老婆子我趁著死前,把畢生獨門的功力盡輸於你,可你得先受那氣血翻騰,倒行逆施之苦,倘若你熬不過,一口氣斷了,送了小命,你也只能怨自己己少了那一點根基、那點福分……」
頓然那道火流,滾過他的四肢百骸,像是燒著、割著、撕著他,那劇烈的痛楚把他整個人都匝住了……賀婆婆,我受不了啦「噓!沒事的,你好生躺著……」忽然有雙清涼的小手把他壓回去,他滿頭是豆大痛苦的汗珠,被那手兒撫過去,它點住他身上三處穴道,他體內那把火似乎燒得小了點……他昏昏昧昧睜開眼來,眼前一張臉,一張年輕明艷,少女的臉,有著絕麗的眉眼,鑲嵌得深又分明。她看著他,袖情緊張,又似帶了一抹不太情願的關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