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總經理室門前敲了兩下,秘書前來開門、並領他進入總經理室內,屋裡頭不尋常的氣氛讓澤林繃緊神經,看著室內的其他人,包含總經理、企劃部經理,以及最後一名微胖、氣質粗鄙,穿著昂貴西裝的男人。
那不是……被稱之為「無能花瓶」的分析室長嗎?他是執行董事派的,怎會出現在總經理的辦公室內?
「總經理,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范副理,以我個人來說,我認為你自身的年輕、衝勁與才幹都是本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戰將,過去你為公司所做的種種努力績效也十分令我滿意,可是,你在此次新企劃案中所犯下的過錯,卻讓我感到非常失望。」
宛如後腦勺被人重重地敲打一下,澤林縮起了拳頭,壓抑住內心的動盪,謹慎地開口說:「屬下下太明白您的意思,總經理。」
「這是分析室所呈上來的數據。」把一紙卷宗推到他面前,總經理輕歎了一口氣。
掀開卷宗,澤林迅速地瀏覽過一遍,臉色也漸漸發白。
「現在你明白了嗎?開發新通路時,我以為你已經做好市場分析與調查,可是現在看來你似乎有遮蔽事實,好強行通過企劃案的打算。我認為按照這上面的分析看來,執行這個企劃案,將來會嚴重影響到本公司的利益,在此我下令你交出這項企劃案的執行權,並由企劃部經理重新發回檢討。」
「總經理,我絕對沒有隱瞞任何的分析結果,當初的確是可行的,我才會……」
「你是說分析室內有人故意整你嗎?」
分析室長馬上開口說:「絕對不會有這種事的,陳總。這小子自己犯了錯還想推卸責任。我們分析室的立場是根據調查、搜集的資料去判斷,現在明明是在比對時出了瑕疵,這證明當初所給的原始資料是有誤的。」
「那麼在我提出企劃前,你們就該先發出警告啊!」澤林憤怒地拍桌子,咆哮。
分析室長被他的氣魄嚇得倒退兩步,但又不甘心地說:「你、你該不會就是用這種手法恐嚇我們分析室的人,所以才把資料壓下來吧!我告訴,我知道你和闕劭恩的關係,就算你們是好朋友,但公事歸公事。」
「這件事和劭恩有什麼狗屁關係,你這傢伙──」
「關係?當然有關係了,我手上的這份東西就是他做出來的。要不是我先看到這份報告,恐怕就會被你們兩個人瞞天過海的銷毀掉了。回去我還想警告他呢,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自己的手邊,不交出來。」
劭恩……做的?這是劭恩做的?
一開始澤林有點難以置信,但的確按照這些專業數據的精密分析來看,不可能是這蠢蛋做出來的。那麼,為什麼劭恩不事先告訴他呢?為什麼東西會直接被呈給上級?莫非是他和這無能的室長交換什麼條件,對方允諾他更高的職位,所以他就將自己給出賣了?
「不必再爭論下去了,你們都回去工作吧。」
總經理冷冷地要澤林把卷宗帶走,並交代他連同其餘的企劃文件都要在今天之內匯整交出。離開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澤林的怒火已經旺盛地燃燒著,而那當然就是針對劭恩。
也許他冷靜下來想想,會得到不同的結論,但在這節骨眼上他還是無法諒解好友扯自己後腿的行徑。
即使澤林能預測到全公司上下的人,哪些是對他有敵意、哪些是不具競爭資格、哪些又是助力,但他也絕對沒有想到在自己的敵人圈中,會有闕劭恩加入的一日。
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友情,以及對闕劭恩人格的信賴,就像破裂的冰層般,一片片地碎開、瓦解、隨海飄走。
時機,就是這麼難以捉摸的東西。
心情最惡劣的瞬間,總會看見讓人心情更惡劣的一幕。
他看見,劭恩與美薔親密地相視而笑著。
在奪走了我工作上的榮耀之後,現在連我生命中的溫暖陽光也打算搶走嗎?這倜傢伙!
剎那間化為紅霧的雙眼中,已經沒有友誼的存在。澤林揮出拳頭的時候,不斷在心中怒罵著那個可恨的背叛者。自己以往一直欣賞他的地方,不光是身為男人的才智,也認為他的清心寡慾是自己永遠也做不到(雖然也不想那麼做),但值得敬重的。
可是,原來那不過是虛偽的假面具!
「澤林,你等等,你怎麼了?就算劭恩做錯了什麼,你也不該動手打人啊!還說什麼友情到此結束的話,難道你真的要和劭恩絕交嗎?」美薔追了過來,強硬地拉住他。
澤林大聲地咆哮。「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個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再看到他。美薔,如果你心中還有我的話,就把那傢伙給逐出你的生活圈,不必再和他聯絡了!」
「澤林!」崩壞的友誼,一道難以彌補的傷痕,正無聲無息地擴大著。
第六章
美薔等到下班後才能直奔澤林的公寓。
早上發生那樣的事情過後,澤林丟下一張假單後憤而離開公司,本來美薔想立刻追過去找他的,可是有一批重要的客人必須接待,讓她無法說走就走。無論內心有多擔憂澤林的狀況,她只能勉強告訴自己:等澤林冷靜下來,一定會想清楚一切,怎麼想劭恩都不是會在暗中陷害朋友的人。
事情的經過,透過總經理辦公室的秘書口中,美薔得知了大約的詳情。
假如單就事情本身來討論的話,澤林站在絕對不利的位置上,身為企劃負責人所需承擔的責任,本就是毫無藉口可以推辭,假使計劃發生了任何的問題,負責人卻說「不知道」,這聽在誰的耳裡都是理應被譴責的。
然而,這之中還有採取的手段是否夠光明正大的問題。
美薔覺得整件事中最值得懷疑的,就是這項分析真的是劭恩呈給分析室長,再報告給總經理知道的嗎?以劭恩向來謹慎、溫和的作風,他都會先找澤林商量才對,更何況是分析室長誣蔑澤林「企圖遮蔽事實真相」這一點,絕對不是劭恩會做的事。
可是我不能先去問劭恩這件事的真假。要是我問了劭恩,不也等於是在懷疑他?十年的友情不能讓我相信一個人的話,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還是先去探望澤林好了,美薔知道現在能夠拯救澤林的人,就只有她,能夠說動那個有著高傲的自尊、自信無比的男人,從挫折中重新站起來的,只有她了。
「澤林?你在家吧!」
按電鈴無人回應,在門口呼喚也沒有人前來開門。美薔咬咬唇,從皮包裡拿出備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鐵門。
一見到屋內的景況,美薔傷痛地皺起了臉。滿地都是空空的啤酒罐,向來都是西裝筆挺、神采奕奕的戀人,此刻半陷在沙發中,西裝上滿是縐摺,扯亂的領帶、敞開的襯衫,頹廢的模樣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將腳下踢到的鐵罐一一撿起,抖著聲音,故作開朗地說:「你是怎麼了?不過是企劃案發生了點問題,何必一副世界末日到來的樣子。大白天的就喝酒,你該不會從公司回來後就一直在喝吧?真是的,快去洗把臉,我來幫你煮杯咖啡醒醒酒。」
「你……來幹什麼……」握著手中的啤酒罐下放,澤林佈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飄向她又飄走。仰頭把啤酒罐內剩下的酒灌到嘴中,只是大半都溢出了嘴角,流向頸邊。
「我……」美薔從未見過這樣駭人的他,要不是靠著心中一股愛的力量支持著,她早就轉身離開了。「我當然是來看你的,澤林,夠了,別喝了。」
「呵,看我?」
他把喝光的啤酒罐一拋,摔在她的腳邊,嚇得她跳起。
「我有什麼好看的,你說!」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宛如受傷的野獸不讓人靠近,即使是渾身的自信早就千瘡百孔,也有教人無法輕易捨棄的一面,那是美薔記憶中散發著光芒的戀人。
「澤林,你喝多了,不要再……」
「我在問你,你過來是想看我什麼?!」他咆哮著。「你難道不想知道,這種時候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嗎!為什麼要來煩我,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這種醜態就是你想看的嗎?」
美薔後退了半步,臉色發白,要不是手中的戒指給她勇氣,她也許已經奪門而出了。
「在你的眼中,原來我並不是能夠與你分擔痛苦的人嗎?澤林,你說我想看什麼,這不是明知故問,當我的男人在痛苦的時候,你認為我可以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嗎?難道我是只能和你分享快樂,卻不能分攤你痛苦的女人?我……我當然是為了安慰你而來的,不要拒絕我,澤林。」
澤林痛苦的閉上眼睛,做了幾下深呼吸後,他默默地轉身走向浴室。
自信與高傲在挫折的面前,不過是無用的裝飾品,現在他親身體驗到了。過去一直深信自己無所畏懼,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住他的野心,但他不過是僥倖未曾遭受到真正挫折的愚昧凡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