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細想片刻,終於喚回已經模糊的記憶。「嫌我多事的那個?」
孟純琬尷尬地笑了笑,「恐怕就是那個不知好歹的笨女孩。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你道謝,如果不是你那時候救了我一命,我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我的家人有多麼愛我,更別說可以和子真在一起了。真的很謝謝你。」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墨上塵聳聳肩,黝黑的大手伸入噴水池中,撥動著沁涼的水,自嘲地牽動嘴角。「我早該戒掉在路上救落難少女的壞習慣。」
孟純琬明白他話中的苦澀,他也是在路上救了迷路的詩奕。「我聽子真說過你和詩奕的事。」
「所以?」
孟純琬抿唇,似乎在心中掙扎著什麼,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我想幫你。不只是因為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更因為我不希望相愛的人被心結消磨了真愛。」她也曾因為難解的心結而險些失去子真。
墨上塵澀笑,垂眼望著噴水池中的水紋。「相愛?你會忘了你深愛的人嗎?你會避他如洪水猛獸嗎?」
她幾乎害他身敗名裂。孟純琬眼神一黯,每每想起子真為她受的苦,心中就一陣絞痛。「我做過更糟的事。」
「是嗎?每個人對糟的定義都不相同。」對他來說,被所愛的人遺忘是他心頭永遠癒合不了的傷口。
孟純琬為他語氣中隱而不顯的傷痛沉默了片刻。他所受的苦或許並不亞於子真。
「關於詩奕,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了你,可是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
一提到詩奕,墨上塵立刻抬起頭,專注地望著她。「什麼事?」
「大約兩年前,詩奕警告過我,不准我傷害子真。」
墨上塵的濃眉先是不解地皺起,而後驚訝地望著她。「她那時是怎麼警告你的?」
「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不准你傷害他。」孟純琬說出當年詩奕警告她的話。
這不該是從一個永遠自認為只有六歲的人口中說出的警告。難道詩奕欺騙了所有的人?老天,他必須好好想一下。
「我告訴你這件事,並不是要你對她產生任何誤會,而是想讓你知道你可以以成人的方式跟她談你們之間的問題。別怨她也別氣她,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墨上塵揚手阻止她繼續替詩奕解釋,他煩亂的心緒什麼也聽不下。
「我要好好想一下。」他拋下最後一句話,舉步離開噴水他。
希望她沒把事情搞砸了。孟純琬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秀眉深鎖。
「如果你背叛三哥,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冷冷的語聲飄入孟純琬耳中,她驚愕地回過頭,卻見詩奕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但驚愕過後,她心頭卻湧起一股複雜的憤怒情緒。詩奕竟然以為她和墨上塵有曖昧關係!
「我絕對不會背叛子真!我知道我以前的紀錄不好,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他是我今生最愛的人!」
「記住你現在所說的話。」詩奕冷冷看她一眼,轉頭打算離開。
孟純琬猛地一把拽住她的手,逼她回頭正視她。「我傷害過子真,所以我不怪你想保護子真,我準備用一輩子的時間向子真證明我對他的愛是永遠不會變的。可是你呢?我不知道你和上塵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忘了他還是假的,可是你怎麼能如此巫蔑一個愛你至深的男人?你難道真的忘了他是你結婚一年多的丈夫?」
丈夫?!詩奕被她的話嚇退了兩步。那個奇怪的陌生人是她的丈夫?熟悉的痛楚再次揪緊她的心房,逼落她慌亂的淚水。
「騙人!你騙人……」她顫抖的唇逸出破碎的字句。
她不可能忘了她的丈夫……她不可能這樣傷害一個愛她的人……詩奕用力甩脫孟純琬抓住她的手,扭頭衝回屋內。
她真的搞砸了。孟純琬頹然跌坐在地,自責地捂著臉嗚咽低泣。她為什麼總是這麼笨拙?她只是想讓每個人都幸福啊!為什麼反而愈弄愈糟?
一雙大掌輕柔地覆上她微顫的肩頭,溫柔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哼著熟悉的樂曲。
她猛地轉過身投入他懷中,「Zhen,我只是想幫他們啊!」
俞子真抱緊懷中的小女人,低頭摩掌著她細緻的面頰,以一貫的溫柔低語道「我知道。你做得很對,他們不能再耗下去了。」
他從一開始就站在角落中。他剛才所看到、聽到的一切教他一時間根本消化不了,但有一點他卻再確定不過——他永遠不會後悔愛上純琬,他摯愛的妻。
第九章
今晚深沉的夜色平靜得就如同每一夜,微弱的星光在遠方的夜空若隱若現,妝點不出熱鬧的氛圍,倒顯得有氣無力般的搖搖欲墜。
詩奕無神地拿起毛巾包住潮濕的長髮,木然走出房內的浴室,暫停運轉的腦子拒絕去思考孟純琬對她說過的一字一句。只要別去想,心就不會痛,她可以當作自己從來都沒聽過這件事,把所有令她難過的事全封在心底那個不為人所知的角落。
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機械化地一下又一下擦乾長髮,直到手中的毛巾已經半濕,她將毛巾擱下,抬眼望向鏡中的自己。
「啊——」乍見鏡中反映出房內另一個身影,她渾身一震,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原來我現在在你心中又變成鬼了。」墨上塵自嘲地一笑,兩眼仍直視著鏡中她的臉龐。
聽見他熟悉的聲音,詩奕勉強定下神,回過頭面向他,但眼神仍垂得低低的。「墨哥哥,你嚇到詩奕了。」
「你大哥沒教你跟別人說話時眼睛要直視對方嗎?」墨上塵的聲音透著一絲冷意直凍人她心底。
詩奕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彷彿被他話中的冷淡所傷。
「大哥有教過詩奕。」她乖巧地應道,勉強抬起頭望向他,卻直直望入他眼中赤裸裸的傷痛,因他出現而微微發疼的心房瞬間扭擰得快淌出鮮血。
「你打算就這麼騙所有的人一輩子?」他放柔了的聲音和臉上嗤笑的表情顯得極度格格不入,教人分不清該相信他的聲音還是他的表情。
她心頭一凜,但仍強裝出無辜的表情輕問:「墨哥哥,詩奕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真的不懂?你就用這張無辜的表情欺騙了所有愛你的人。你只要眨眨眼,甜甜一笑,就哄得人把心全掏給你。」
「我沒有……」詩奕慌亂地搖著頭,承受不起這樣沉重的罪名。她沒有哄人把心掏給她,她只是不想讓他們恨她,只是這樣而已呀!
「你可以騙他們十幾年,為什麼不能再多哄我幾年?已經掏給你的心,現在你要我放哪兒呢?」墨上塵沉痛的閉上眼,這兩個多星期以來的折磨已經到達他所能負荷的極限,他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好疼!詩奕猛地揪緊心口,微微皺緊的小臉滲出涔涔冷汗。
墨上塵倏然睜開眼,無聲無息地欺身上前,粗糙的大手抬高她小巧的下巴,強迫她直視他。
每多望他一眼,她心中的痛楚就多添一分。詩奕逃避地偏過臉,不願看他。
他卻不讓她閃躲,硬扳過她的小臉面向自己。「看著我,你看著我!告訴我你還記得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承諾。」
心中愈加劇烈的疼痛讓她再也負荷不住,拚命想將所有的痛和一幕幕快速飛掠過的模糊影像全埋回心底最深處。她狂亂地搖著頭,嘶聲喊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逼我面對那些痛楚?」
墨上塵全身的氣力仿拂一瞬間被抽盡,箝住她下巴的大手絕望的滑落,無力地垂在他身側。就算她褪去了小女孩的偽裝,卻還是不記得他是誰。
「記得我是誰讓你們那麼為難嗎?」他望著她輕問,同時也問著那名忘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婦人。「記得自己愛的人是那麼容易的事啊!還是……你們根本就不愛我?只有我一個人卑微地求你們多愛我一點……」
「別說了!別再說了!」詩奕痛極地大喊。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入她心中,像是要把她的心從胸腔中剜出。
「好,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墨上塵心疼她臉上痛苦的神情,伸出手想撫去她臉上交雜的淚水和汗水,卻又在想到她對他的排斥時連忙打住。
腦中雜亂的影像交錯閃現,許多陌生的聲音在她耳畔叫喊著。詩奕蜷縮著身子,將幾乎要裂成兩半的頭深深埋入雙臂中,心上的痛楚逼得她將要發狂。
「好痛、好痛……別再逼我了……我什麼都不想記得……」
墨上塵心疼地望著她,卻只能逼自己咬緊牙關,強抑下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記得他真的讓她如此難受嗎?
他苦澀地一笑,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如果他除了痛,什麼都不能給她,那就讓她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