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菜包數落著他,像是他又老調重彈多少遍似地。
對我來說,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經驗,不管是演藝圈的八卦,或是像他這麼健談風趣的人。還有普吉島有多適合戀愛呢?法國呢?跟書上說的一樣適合浪漫嗎?那台灣呢?
節成把最後一片蓮霧遞給雅達後,突然說:「明天一早我們護送晴雅去政大吧!以壯聲勢。」他的提議贏得大家的認同,就連雅達也吵著要跟,阿姨、姨丈看到我笑得燦爛,也沒有做出拒絕反對的意思,自然是樂的有人願意陪伴我。萊包跟神魚搶著要沾點新鮮人的喜氣,已經大五的菜包,滔滔不絕地說著對大一的緬懷與許多美好的記憶。除了雅達受不了瞳睡蟲的誘惑先去睡覺外,等大家話題給柬,黎明已經悄然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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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點的課,8點不到菜包就在一樓敲打著門板叫著;「快開門啊!大學生上學羅。」一進到客廳,就看著他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早餐,自己鋪好報紙,「燒餅油條、蛋餅、大肉包、饅頭、豆漿有冰的有熱的,連溫的都有,你先選。」滿桌的食物足夠全家人吃,可是萊包說這不過是了兩人份,讓我驚訝不已。
「我只要一個饅頭跟熱豆漿。」我用手撕了一小片黑糖饅頭,偷偷抬頭看著萊包不悅的表情。「你真是胖子的恥辱。」菜包用筷子夾起一排蛋餅,咻地一聲蛋餅就從塑膠袋中消失,只見到他嘴上有醬油膏和辣椒醬殘留的痕跡。菜包在我敬佩的眼光下囫圇地吃了一陣。
「等等我去叫人,真是浪費。」為了怕他生氣,我已經很努力地多吃了一個生煎包,把一杯500cc冰豆漿喝得精光,但他還是一副失望的樣子。過一段時間,節成、神魚都到樓下用餐,他們倒是比較鎮定,安靜的吃完飯,各自的上樓更衣準備陪我出門。大家都不滿意我黑衣黑裙的穿著,「現在是去上學,不是去出殯。」萊包喊著,「不吉利!」神魚建議我換一點暖色調的服裝。
「晴雅愛穿什麼就穿什麼,別管這麼多。」節成說著,右手拿出一個駝色女用皮夾交給我。「這是?」「放心拿去用,這是我女朋友嫌牌子不好,不要就丟在我這。至少皮夾用個別種顏色吧!」我不願意再拂逆大家的美意,而我的確連個可以裝錢的皮夾也沒有,阿姨給的2千塊零用錢,我僅僅是對折放在上衣口袋中。「那我就不客氣羅!」在大家的關懷擁抱之下,我的笑容真誠又自然。
大張旗鼓、勞師動眾的結果,就是換來全班對我的側目,我成了同學口中「深不可測的胖子」。晚了2年才到大學就讀的我,單憑蒼老的長相,巨大的體型就足以聚焦,加上上課還帶3個各具特色的保鏢隨侍一旁,也難怪他們會如此猜想。
「謝謝你們,不過可以請你們回去了嗎?」我刻意桃教室最後方靠近門邊的地方坐著,這樣既方便躲藏,自己又不會卡在中間妨礙別人行動,下課還能立即離開不用和同學有太多接觸。
孰知天不從人願,他們三個非但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是拉過椅子環著我周圍大搖大擺地坐定。於是胖虎雄踞在前(菜包整個人趴在桌上,濃密毛髮,結實隆起的背脊簡直跟頭猛獸沒有兩樣),眼鏡猴搖擺在左(節成雙手插在口袋裡,雙腳支撐著半懸空的椅子,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晃動著),神魚聒噪在斜前方(她不但和我的同學們聊了起來,在老師來之前還看了3個手相、2個面相)。
這堂課是大一英文必修,教授剛學成歸國,活潑開朗,熱情過頭,不但不出言驅走這三位不速之客,還請他們為新鮮人示範第一堂課的英文自我介紹。萊包的北港腔英文,擠眉弄眼的滑稽演出當然是輕鬆贏得滿堂喝采。神魚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英文,只顧著分析教授的面相,一路談到他性能力尺寸與缺憾時,才被教授恭敬地請下台去(同學對教授報以連續的噓聲以表抗議)。
最後壓軸的節成上台後,喧鬧的氣氛被他持續5分鐘流利標準的英文一掃而散,除了菜包跟神魚外,敬佩與欽羨的目光(包括我)從台下急速聚集,教授主動加入對話,我隱約聽懂幾句的內容,是談論著外地求學的經驗,以及關於我的事(我聽見我的名字),教授將視線轉到我身上,也同時帶動同學朝我看來。教授笑著,那是有著思考與答案的笑,我分辨的出這叫善意。
「我對教授說了你的病情,你可以生氣,逃跑也無妨,教授和我們都能諒解。不過我希望你自己去告訴大家,你是誰?」節成回到我身邊一副蠻不在意地對我說。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教授已經喊著我的名字,同學個個期待等我上場表現。
不經過我的同意,如此獨斷地把我的隱私說出來,我當然是憤怒的。但是我的憤怒裡卻是有著感謝。「講開也好!先講先贏。」菜包雖然不盡然接受節成的作法,不過木已成舟,他也只好鼓勵我勇敢面對。「命啊!閃躲不過。」神魚搭著我的肩陪著我走到講台中間,自己退到黑板的末端,握著拳頭對我做出加油的手勢。
我的英文很糟,能寫能讀就是念不出章法與優美。我的故事很藍,足以替黑色夜空披上一條輕薄朦朧的藍紗。撲朔迷離的鬱悶熏染著月亮原色與過往的一切,直到我再也找不到單字和片語可以形容。在中英夾雜為時7分鐘的自我介紹結束後,我得到了掌聲。不同在醫院病友所給予同病相憐式的互慰,這次是真實正常人的接納。我淌著眼淚,想要大聲地跟節成他們道謝,他們卻早在我沒察覺的空隙悄悄離開。
男孩的事被女孩刻意隱瞞了。
女孩決定自私自地留住男孩所有的好。
這一天是快樂的,就算是高中時的我,因為不斷地轉學,除了恆峰跟他的朋友外,我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同儕夥伴。是同情或是好奇我都不在乎,只要同學們沒有恐懼的避開我,我都滿懷喜悅的接受他們。
找教室。逛校園,吃中飯,我和三、五個男女同學集體行動,大家聊著今後的走向(玩樂是首要目的),他們羨慕我有如此關心我的大哥、大姐們,耳提面命著不准我再繼續往牛角尖裡鑽。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個盛大的派對,還有張不知哭花幾遍的小孩臭臉(雅達對我們大人遺棄他自行跑去大學玩樂的行為表示嚴正抗議。在全美語幼稚園上課的他,對於英文可是有著極高的自信)。
「我這算哪門子的泰山啊?」動物們不受他約制的亂跑讓他倍感沮喪。
吃完蛋糕、炸雞、披薩後呢?「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收買我。」
雅達嘴裡嘟嚷著,卻動手吃個不停,最後在阿姨的拜託下,大家用掌聲歡迎他,讓他在沙發上做一番英文演講才平息風波,「謝謝各位!接下來我再為大家演奏一曲卡巴列夫斯基的:開個小玩笑。」這一表演沒完沒了,跳舞、笑話,連滾帶跳的直到他自己累了睡倒在一旁。
「總算!」顧不得阿姨夫婦,菜包反射地說出自己的感受,「老大你玩笑也未免開太大了,怎麼雅達跟你學了3年的鋼琴,彈出來還是跟噪音一樣。」
原來節成是雅達的免費鋼琴老師,只要沒有工作,節成一定會撥1、2個小時來教雅達。阿姨說是雅達辜負了節成的美意,浮躁好動的他,學完曲子不肯按時練習,阿姨夫婦又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所以才會白白浪費節成幾年苦心,卻一無所成。
節成沒多說什麼,自顧坐到琴椅上,不待眾人的凝神傾聽,按著琴鍵,一首連我也熟悉的旋律<YesterdayOnceMore>輕輕地響起。節成順著旋律把詞唱成了歌,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跟著一起唱和,像是浸在自己的昨日裡似的,每個人臉上都多了一道聯繫過去的光芒,溫柔又遲緩地照耀在每張若有所思的臉龐上。
從來沒有想要學些什麼樂器,連音樂也鮮少接觸的我,竟然會開口拜師,遠遠超出我自己的意料之外。「我被音化了。」這是我的理由,直接又簡單。「可以啊!反正這死小鬼,一碰鋼琴就想睡,你想學我就教你,不過成人要學很辛苦喔!」節成爽快地答應,不過先跟我言明,他只能利用在工作之餘、間暇,和女朋友約會完畢後的空檔來指導我,能不能學好他不保證。他說,他不是名師更非嚴師,一切都得靠我自己。
就這樣,以後我的生活,白天唸書晚上專心練琴。回精神科複診時,醫師對我學習音樂給予非常正面的鼓勵。「你很幸運,多數病人沒辦法得到家人精神上完全的支持。」「我知道,所以我很珍惜。」「還想他?」「沒有忘記過。」「還痛嗎?」「沒有那麼痛了,因為有了從此離開他的準備。」「依然嫌棄自己體型的病變?」「你說呢?」「真愛你的人不會在乎。」「想要我再住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