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番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不用理他啦!」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廚師點了頭,幫我旋開瓦斯後,他們就站在一旁抽著煙,閒聊兼看好戲。「我們這都是大鍋、大鏟、大匙、大火,不過看你這個漢操沒問題。」不理會他們的調侃,我專心地找尋我需要的東西。
煮粥不難,只是好久沒有替其他人做飯有點不安。想著母親絲瓜粥的滋味,挑了一條澎湖絲瓜,刨洗乾淨後,用紙巾將過多的水分吸乾,剛好他們有一大鍋雞湯備用,取一大碗的雞湯,冷飯,絲瓜切丁,唯一改變的是將腿肉雞絲改成胸肉方便老人家進食,少許鹽、味精,起鍋後滴撒些香油,蔥花就行了。「贊喔!
「會吃又會煮。」再俐落的手藝也得不到一句正面的稱讚,難道這是胖子的宿命嗎?
讓我高興的是,老爺爺願意進食,整整一碗連半口也沒留下,老爺爺拉著我的手說:「你真是又漂亮心又好的女孩子。」
他流著淚,像是現在才接受他媳婦已不在人世的事實,「阿貴煮的比你好吃一點,她知道我不愛吃蔥花。」在場的人都被這句話感動,紛紛掉下了淚,我也不例外。看著見底的碗,我暗自感謝老爺爺的貼心。
阿公說,如果可以他下輩子會娶阿貴做某。
阿公說,我很美,只比阿貴差一點。
我又盛了一碗沒有蔥花的粥給看護,但是這粥卻被搶走。
「阿公你好,我是節成的女朋友,我叫曼予。阿公要喝粥,當然是孫媳婦來喂,你們閃邊點。」穿著連身開衩的黑色旗袍,胸口一朵藍金牡丹繡花,夜裡頭上還頂著一縷黑紗,不知道什麼時候蹦出來的她,不客氣的拿走碗,連湯匙也沒有的,就想要在節成家人面前現慇勤。「你不是那個狐狸豬嗎?你來這幹嘛?」她的刻薄嘴臉,立刻引起週遭人的不滿。
「你是誰?」看護不悅的問著。「你又是誰?」「我是老先生的看護。」「我看也是,我是這家未來的孫少奶奶,你給我放尊重一點。」「孫你祖媽!」一個裸著上半身,掛著藍色帆布圍裙的廚師,拿把剁肉刀就往曼予這走來,嚇得她是摔下碗轉身就跑。「你們給我記住。」邊跑她邊回頭罵著。「記你祖媽。」這一鬧讓大家笑個不停。「還是你漂亮點。」廚師們收起笑臉認真的誇獎我,我不好意思的道了謝,向老爺爺、大家說了再見,就離開這裡。和神魚、雅達碰上,他們問我臉上的紅暈從何而來,我說不出來,只辯說著是因為天熱。
「天啊!『鰻欲』也來羅!」神魚跟節成抱怨著。「鰻欲?」我不解其義。
「你不覺得那女人黏黏滑滑的嗎,走起路來腰支彎啊彎的,根本就是鰻魚精投胎。」神魚毫不避諱指著遠方的她說。「魚,跟你同類耶!」換雅達指著神魚。「死小鬼嘴巴越來越壞,她玷污我們魚族。」神魚蹲下咬了雅達的食指,雅達痛的哇哇大叫。「欲呢?」好奇心驅使,讓我追問下去。「左眼性慾,右眼錢欲。這都看不出來。」不怕節成就在自己旁邊,神魚罵開了便不打算停止。「美女,這些話你跟菜包還說不煩啊!曼予投那麼糟。我爺爺昨天還說,她煮粥給他喝呢!」節成的話讓神魚驚訝不已,當然我更是一頭霧水。「我們要念到你清醒為止,還有你確定她煮的不是毒藥?」最後阿姨介入,阻止了這場無謂的爭辯。
「阿姨不多留會兒?」面對阿姨的告辭節成挽留著。「我、小魚、你姨丈,明天都要上班,早一點走才不會遇上塞車。」阿姨堅持著,節成只能不捨的接受。在節成的父親、二媽的目送下,我們啟程離開台中。
再見到節成時已經是大三的學生了。 』
,抬 韶 糖
「驗收。」還沒上樓跟阿姨問好,節成直接把我從客廳拉到琴房裡,打開琴蓋,按我坐下。「還真重呢!」節成抓住我的手腕,抬移到琴鍵上。「彈啊!」他催促著。「你今天好怪喔!要彈什麼?」從來沒有被節成這樣專注的看著,感覺到不對勁的氣氛,卻找不到原因。
「BROKENVOW。」那是節成最愛的情歌,從教會我後他就沒再彈過。我想應該有著一段他不願提及的傷心事,所以我總是在他離開後,才用指尖喚醒屬於這歌的豆苗們。歌詞的意境很淒涼,我卻能聽見其中極盡放縱的包容。而我曾驕傲擁有過。曲終,節成拍著手表示滿意,慢慢睜開的眼睛視線緊隨著我。在我準備躲開之際,他突然使勁地揉著雙眼,頭部用力地左右搖晃,整個人轉向鏡子。他說了些話,距離太遠我聽不清楚,但是從鏡子看來,他似乎有點沮喪懊惱。「進步很多,可惜我有急事要先走,要不然我一定多聽幾首。」說完,他就掉頭離開。要我形容速度之快,我會用奪門而出的平方再平方。
好像有三個宇傳到我耳中,「怎麼會?」
是啊!他怎麼會不在我身邊。
大三冬天,弔詭的味道瀰漫在興隆路某巷某號某樓中。教琴的節成罷了工,改成只聽不教。聽完他就揉眼敲頭,時而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歎息,時而在鏡子上呼上一層淡淡的霧氣,然後勾起衣袖死命地擦拭,像是鏡子不乾淨扭曲什麼似地。
「再擦就要破了。」每次都要我阻止他,他才會停下來;「你是不是?」這樣強迫行為我以前也發生過,我擔心節成因為喪母之痛而犯病,想要提醒他去就診卻又難以啟口。「不是,我怎麼可能。」不自覺地扯褲管、頭髮,握拳跟雙掌摩擦,明顯躁鬱的症狀在節成身上浮現,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我也不打算說破,精神異常畢竟不光彩。同理心的發酵,讓我更小心地對待著節成。
「精神病會傳染嗎?」到醫院時我問醫生。「在一般條件下,一個精神健全的人不大可能從精神病人『傳染』到病態妄想,除非那個人的人格或心理方面有弱點或缺陷。這種學理上我們稱做感應性精神病,有長期持續的特性。」
「朋友間得到機率很大嗎?」「嗯,沒錯。同一環境或家庭,關係極為密切、感情深厚的親屬或摯友尤其容易。怎麼了?你周圍發生這樣的事嗎?」醫生饒富興趣的追問,這樣難得的CaseStudy他捨不得錯過。「只要符合研究標準,我可以幫他們申請免費醫療和津貼。」我的疑問其來有自。因為繼節成之後,菜包和神魚都陸續在琴房出現程度較為輕微但類似的強迫行為。
「你給我好好看清楚。」某天,菜包拿出兩張衛生紙把玻璃擦的通透,右手叉著節成的後頸,將他的頭部推向鏡面。節成仔細端倪3分鐘後,又開始歎氣搖頭,往左90度轉,用非常無辜的嘴臉望著萊包,說了一句「沒變」。「你給我醒一醒。」菜包用盡吃奶的力氣晃著節成的雙肩,眼中凶光畢露。
「你們到底在看什麼?還是你們看見什麼?跟我說可以嗎?」耐不住眼前詭異的景象,我對著他們兩人發問,也不顧他們要我不斷彈琴的交代。「誰叫你停下的,繼續。還有彈點輕快的可以嗎?就已經很煩躁了,再聽到哭調,你是想我撞牆死嗎?」菜包都有自殺衝動了。
「喔!好!」為了怕激怒和安撫他,我努力地想著自己學會的快樂曲子,絞盡腦汁才發現,我根本沒學過任何一首調性愉悅的曲子。慌亂之際腦袋突然閃過宮崎駿的卡通與小叮噹,當下不再考慮,十指連動彈出《熊貓》、《小叮噹》的主題曲。我發誓我不是有心捂亂他們的對話,但是在結束《熊貓》,ㄤㄤㄤ的旋律響起那一刻,我面前的兩個男人即刻回到沉默,黑色瞳孔激射出冰冷的光束到我身體。音樂沒有成功的消除鬱悶跟火氣,反倒徒增暴戾。
「你想我死就對了。」菜包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晴雅有錯嗎?《小叮噹》還不夠輕快嗎?」節成從背後推著菜包走出了門外,回頭衝我笑了笑、揮了揮手,說聲「沒事,不要擔心」,他就帶著菜包離開沒再回來過。神魚更誇張,穩潔、魔術靈、白博士,市面上有的玻璃清潔劑,她通通各買一瓶到琴房來,手上握著3M專家級的拭鏡布,花了半小時一趟趟地清理鏡面。
「沒你的事,你的義務就是坐好認真彈琴,敲首貝多芬的《月光曲》來聽聽,接著命運、田園,管他什麼的交響曲,反正越長越好,今天實驗花的時間會多一點。」這瓶怎麼樣?」用過穩潔後,神魚插著腰,來回抿著嘴唇,問用同樣姿式站著的節成。「是很亮,不過你不覺得太刺眼嗎?反而有點失真。」節成專注看著鏡子,搔了搔前額,煞有其事的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