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她慌亂地往「夏城集團」內部一瞧。果然,兩位櫃檯兼總機小姐的目光已經透著刺探,射了過來。
「上車。」
深恐被目光包圍的她,想也沒有多想,立刻逃進司機打開的車門裡。
還沒坐定,一口氣也還沒順過來,夏鼎昌就坐了進來,車門立刻被拍上。
明明是寬敞車款,但從他坐進來的那一秒起,空間遂急遽縮小,空氣也瞬間變得稀薄。
她不安地挪動身子,往另一側車門輕蠕過去。
「陳叔,送我過去公寓。」他下令。
陳叔微詫地往後瞄一眼。
他在夏家擔任司機多年,等於是看著少爺長大。少爺有間市內公寓,是他的私人禁地,誰也甭想踏入,家人也一樣。
如今,少爺卻要帶著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女人過去?這倒是個大新聞!老爺或小姐知道了,一定會很不服氣!
夏鼎昌關上隔絕前後座的隔音玻璃,陳叔不敢怠慢,立刻開車。
後車座儼然已成了一方寧靜的小天地。
可潔抓緊手提袋,泛白的指尖洩露不安。
夏鼎昌慢條斯理地拿出兩個水杯,打開礦泉水瓶,緩緩地倒一杯水,再倒一杯,細緩水聲在寂靜的空間裡輕響,時間有如橡皮筋,硬是被拉得長長的,她坐立難安,感覺特別磨人。
他倒好礦泉水,遞一杯給她。
她顫巍巍地接過手,指尖因不小心觸著他而輕震一下。
「喝水。」
她不敢不喝。
「那個晚上是妳。」他看似平靜,卻趁她不防,投下一顆震撼彈。
她嚇到了,被水嗆住,咳個不停。
他輕拍她的背部,抽張面紙給她,順手把水杯接過來,動作很溫柔。
「什、什麼?」
「那個晚上是妳。」他拿出快遞袋裡的東西,直接推到她面前。
她用面紙掩著嘴,蒼白著臉,看她留下的諸多證據。
大部分的證據都是照片,而且幾乎都是從監視器截取下來,有時間顯示,看得出地點,不管是她進飯店、出飯店、進電梯、出電梯,甚至她站在夏總房門前等待,到她匆匆逃逸的窘態,都有照片為證。
她開始顫抖,夏總終於發現她「冒名頂替」的居心了嗎?他一定很恨她,搞不好還認定她別有所圖,裝老實貓那麼久,就為了這步棋。
糟糕,他該不會以為這是「仙人跳」吧?她開始胡思亂想,又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疲憊地揉揉眉間。
她太慌亂,以至於沒聽出他放柔的語氣。「我……」
「為什麼不向我討回公道?」
「嗄?」她呆了一下,
夏鼎昌把另外兩張照片放到她面前,一張是她等不到人開門,準備要走時,被他從後頭緊緊抱住,另一張則是他將她掄上肩頭進房的照片。
要不是看到這些照片,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對她做了什麼。他醉得暈糊糊,誤以為她是陶月妮,扛了就走。
「妳應該找我負責。」他一臉凝肅。「而不是到處躲我。」
「我……」她突然失去語言的能力。難道他以為,一切都是他的錯?
「我為那個晚上粗魯的行為,向妳道歉。」很難得的,夏鼎昌的臉微微紅了。他轉頭看窗外風景。「當我醒來,看到床上的血漬,回想起妳痛苦的尖叫……相信我,我從來不是那麼沒技巧的男人,但那天……我醉了。」
她傻住了。「你……你記得那晚發生的事?」
「片段,而且模糊。」
怪不得他一臉自責,他以為他強迫了她。其實他不知道,是她有意放縱一夜,所以才會弄成這個局面。
但是她沒臉說出口,她好羞愧,深吸了一口氣。「不,我……」
他轉過頭。「妳要說什麼?」
「我想說,都過去了。」她頻頻吸了好幾口氣,聲音細得像蚊鳴。「就當作沒有發生過這、這件事。」
「那孩子怎麼辦?妳打算拿掉?」
她驚慌地低下頭。「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討論這個?」
「為什麼?」
「因為我會……很尷尬。」但她沒有否認懷孕。
看她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真皮座椅細縫的模樣,他忍不住莞爾。
「我們連孩子都有了,妳還會尷尬?」
「有什麼好稀奇的?你不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她衝口而出。
氣氛冷凝了半晌。
可潔真想當場跳車算了。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從來都是不頂嘴、不嗆聲的呀!
難道她比自己想像中,更介意這件事?她介意他心裡面,她的代號叫作「秘書助理」?她介意在他心目中,她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他看過來,眼神帶著驚異。已這也是我的錯,我道歉。」
他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的態度,令她更加困窘……或者該說是氣悶。
「不過我發現,」他輕笑。至少她的反應告訴他,她並沒有因為那晚慘痛的經驗而怨恨他。「妳也不全然是沒有爪子的小貓。」
車子開到一棟高級公寓,往地下停車場滑下去,她才赫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幹嘛跟他到這裡來?
她有好多事要做。她要搬家,要到其他地區找房子,要盡快安頓一切,方便她早些去作產檢,還有她的工作,她得想想要靠什麼養孩子……
「到了,下車。」他令道。
「我可以離開了?」雖然他把她帶來這裡,有點奇怪,但也許他只是想跟她把話談開,馬上就會送她到大門口,讓她回去。
他沒答,下巴一抬,如有魔力,她的雙腿就隨著他走進電梯。
他在數字鍵按下六個數字,電梯便自動往上升。
「密碼是七二八六五一。」
她狐疑地看著他。
他露出罕見的笑意。「我做的事我會負責。從今天起,妳在這裡待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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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夏鼎昌的私人禁地,可潔茫然地注視著四周。
公寓很大,但也很空,簡潔的擺設看得出低調的奢華,極簡風格與高科技產品使整個空間少了人味,雖然氣溫調控在二十七度,卻給人腳底寒颼颼的感覺。
她站在挑高的客廳,克制自己不要像個鄉巴佬一樣,目瞪口呆。
「我不能住在這裡。」她輕聲說。
「妳懷了我的孩子,我不會讓妳回去那間破舊的套房。」
隨著那些照片一起送來的,還有林可潔的一切資料。
她的記錄少得可憐,薄薄的一張紙,道盡了她前三分之一的人生。
她是個孤兒。她按部就班上學去。她沒有受過任何獎、沒犯過任何錯。她沒有閨中好友。她名下沒有動產與不動產,她的存折甚至只有薪資帳戶那一本。
她的存在感薄弱得讓他心口發緊,忽然有些理解她為何不把事情告訴他。沒有朋友的她習慣孤單、習慣獨自處理所有的事、習慣不找人求援。
「不必擔心,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有種陌生的情緒緩緩注入他心裡,讓他好想疼惜眼前的小女人,讓她知道,她不再孤單。
「不,我已經厭倦當別人的『責任』!」一扯到她最無法容忍的事,她忍不住跳起來抗議。「我從小就被視為社會的責任、育幼院的責任、愛心人士的責任、老師額外的責任。夠了!我不想再當任何人的『責任』。」
「可潔--」他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何激動起來。
「我是個『人』不是『責任』!」說完,她摀著額頭,跌坐在沙發上。
更何況,她沒臉說出口,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那晚她實現了最私密的幻想。懷孕雖是意外,但經過驚愕、不知所措後,喜悅慢慢浮起來,她很高興能擁有他的骨血。如果順利,再過不久,她就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有孩子,她有真正的「家人」。
兩人沉默了半晌。
可潔吸吸鼻子,垂著頭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經過他身邊,他握住她的手臂。
「妳不想當『責任』,我就不當妳是。說說孩子--我總有權利照顧吧?與其回去那間破爛套房,挨房東太太的白眼,或者匆忙搬遷,這裡更適合孕婦休養生息。」說著,邊把她帶回沙發坐下。
她抬起頭,不確定的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房東太太會對我翻白眼?」
「我僱用很優秀的徵信社,搜集來的資料鉅細靡遺。」
「你又怎麼知道我會搬家?」這只是她的想法,還沒付諸行動,再厲害的徵信社都不可能打探得到。
「有那種妳一夜未歸就到處講的房東太太,妳敢在她的屋簷下未婚生子?那妳一定是不想活了。」他試圖緩和氣氛。「這裡是最理想、最不需勞心費力的落腳處,什麼都有,很方便,只要人住進來就好了。」
她有些被他說動了。
確實,以務實的角度來說,一動不如一靜。
再者,她動不動就嗜睡、反胃,體力不見得能負荷一連串生活上的變化。
她不想把自己累壞,最怕的是危及腹中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