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夕照灑下滿地輝煌,此刻正近用餐時間。
有別於街外的車水馬龍,不起眼的西區舊巷裡,一爿小店正點亮溫暖中帶點閒逸的燈光。
古風木門被推開,走出一位英挺的男人——一身筆挺潔白的料理服,長及肩下的黑髮嚴謹地紮成一束。他撫順鬢旁的髮絲,又捏捏頭上造型簡約的布制職人帽,修長手指旋即握起——
不,不是烹任刀具,而是一把細竹枝紮成的手工掃帚。
尹宵深呼吸一口,他最喜歡黃昏的氣息,淡淡中帶點輕愁,卻又充滿白日餘韻和夜露先薰。
先掛上門簷小巧的紫紗燈籠,尹宵輕快俐落地清掃起柏油路面。
數米之隔,店前方的長椅、紅磚道早已站滿許多精心裝扮,甚至是翹班來佔位置只為多看他幾眼的女客們。
「啊,是尹宵!」
「真的,好帥呢……」
尹宵點點頭,清朗的微笑引來些許驚呼。
某新來的女客人見狀,立刻拿出數位相機想按快門。
他挑挑眉,手下的掃帚動得慢了一些。
不待尹宵做出反應,立刻有熟客以護「草」使者的姿態搶下相機:「喂,不准拍照的!你想害我們都吃不到,是不是?」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新人不敵其它熟客鄙夷的目光,一臉窘樣退到人潮之後。
很好,現在都輪不到他費力了!尹宵非常喜歡大家遵守遊戲規則的感覺,面帶微笑繼續掃地。
路過的情侶看著聚集的人潮,一時興起也停下腳步:「你們在等什麼啊?」
「等吃飯啊!」
「喔?吃什麼?」男的問。
「懷石料理,超好吃的喔!」某個客人回道。
女孩聞言,拉拉男伴的衣袖:「親愛的,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不如就近吃好了!」是因為「就近」嗎?還是那個掃地的帥哥?瞧她,看著尹宵的背影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拗不過女友要求,男人走向掃完地扛出一卷布軸的尹宵:「先生、先生,我們要用餐,兩位。」
尹宵懶懶回頭:「貴姓大名?」
男人不料有此一問,愣了愣道:「姓陳,就叫大明。」
尹宵思忖片刻:「抱歉,您不在今天的預約名單上。」
「沒有位置嗎?我們可以等一下。」男人說,身旁女伴點頭如搗蒜。
「等的話,回家等比較好。」尹宵遞上只印下店名和傳真號碼的名片,微微笑地說:「真抱歉,小店人力有限,只接受預約上門的客人,現在訂的話……應該排得到吃聖誕節大餐。」
什麼?!情侶對看一眼——現在才三月耶!
越過傻在路邊的情侶,尹宵抖開布幔,醬紫紅布面以雪白繡線撰下行草筆跡——「寢子」。
傍晚六點十五分,傳說中的美食殿堂「寢子」開張羅!神話般的美男子主廚——尹宵,正微微笑在門口恭候大駕:
「ゅヘコウヒゅネオ」(歡迎光臨)
第一章 神話般的料理達人
什麼樣的男人才叫「極品」?
這年頭,光是長得帥,已經不夠看了!體貼溫柔又多金,不過是基本條件,開口能文、舉手能武?端看各人喜好;然而,對「A週刊」這半年來,投書上千封的女性讀者來說,「擅長烹任」鐵定是她們心目中「極品男人」的條件之一,否則——
否則,羅允香也不會坐在這裡。
寢子,一間以舊日式住宅改建的餐廳。
打通的內廳只能容下二十餘人,大量使用沉穩的紫檀木料做裝潢,角落以流水竹林造景和高級漆器、古董做陳設,不知隱藏在何處的音響喇叭,微微傳來日語小調的低吟淺唱,高雅嚴謹的氣氛讓人有誤闖幕府宮苑的錯覺。
羅允香感到有些不自在,用肘碰碰身旁的同事美琪:「喂,這裡是賣什麼的啊?」
「日本料理啊!」美琪偷偷翻開隨身筆記:「據說是以懷石料理為基礎的創意日式料理。」
懷石料理?除了一聽就知道很貴外,一律不太了。羅允香皺皺眉:「可是,連個菜單都沒有,我怎麼知道我要吃什麼?」
允香問的彷彿是天字第一號的白癡問題,只見美琪給她一記衛生眼,指了指吧檯後方的檜木啟事。
羅允香瞇著眼,吃力辨視上面龍飛鳳舞的松煙墨跡:「凡…是來到寢子…一律不……」
「凡是來到我的店,一律不用擔心。」隨著爽朗聲音而來,是傳說中的美男子主廚尹宵,他為她們斟上熱茶:「只要你有辦法進來坐下,我就有本事讓你吃到捨不得出去!」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狂妄自大,「寢子」開業兩年從不收臨時上門的客人,不管是天皇老子還是紅頂商人,一律得先傳真預約;想吃一頓就照他的規矩來,這是尹宵的開業原則。
但是,吃過一次的客人,就算荷包份量不足,也會心甘情願地利用預約等候的漫漫時光,省吃簡用地存錢期待再次光臨。
美琪為了一探寢子與尹宵真面目,使出渾身解數透過關係,拜託已預約的讀者讓她們插隊,仍整整等了兩個多月,才換來吃這一頓的機會。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啊!」羅允香咕噥一句,啜了口香氣四逸的手炒麥茶。
美琪受不了她實事求是的龜毛個性,把視線轉向忙進忙出的尹宵身上:
「啊,就算什麼都吃不到,我也捨不得出去。」
羅允香完全不能理解,不過,當她看見「ㄇ」字型長吧檯上二十幾個女客人,無一不以垂涎山珍海味的眼光看著尹宵時,她忽然又有點懂那是怎麼回事了。
尹宵,三十出頭的年輕料理師父;廚藝精湛卻不是師承國內任何知名懷石餐廳。在料理界他彷彿天上掉下來的人物,超群的廚藝與食材品味,讓很多五星級主廚都曾是「寢子」坐上賓。
除了烹調功夫迷人,尹宵本身更迷人;高跳的身材、俊朗的外貌,毫不吝嗇的親切微笑,除了紮成一小束的烏黑髮尾,他的背影是一逕潔白,露在和式短袖外的手臂,精實展現他多年掌廚練起的肌肉線條。
如果要羅允香形容,她會說尹宵是個看起來很清淡、很舒服的男人。
他的笑容充滿自信,親切卻不逾越分毫,讓人不禁聯想擺盤精美的上品河豚刺身,不容抗拒的吸引力底下,帶有隱藏一絲絲令人懼敬的冰冷。
開業三年,尹宵的「四不一沒有」——
不拍照、不受訪,不收臨時上門的客人,不應邀上節目、拍廣告、出書,沒有菜單:使他儼然成為饕客心目中神話般的人物。
「秀色可餐是一回事,填飽肚子又是另一回事吧……」羅允香不否認眼前的男人很贊,不過,吃一餐飯要三千多耶!若不是可以報公費支出,她打死也不會踏進這種地方。
驀地,尹宵走過來了,羅允香趕緊吞回嘟嚷,扮著笑臉看他在自己面前放下一個小小的碟子。
「這什麼?」羅允香看著這褐褐綠綠的一沱,又開始皺眉了。
「先付。」
聞言,羅允香不自覺提高了嗓門:「啊?什麼都沒吃到,就要「先付」錢!?」
尹宵上菜的動作一僵,閃著琉光的清水燒淺皿差點打翻。
瞇著眼,他幾乎不能置信;好一會兒他才從她的一臉認真,確定她不是在說笑。
其它客人、尤其是來吃過不止一次的,無不對羅允香和美琪投以嘲弄的目光。
「羅允香!」美琪在桌子底下拚命踢她:「不是付錢的「先付」啦!是餐前小吃的意思!」好在她出門前有先買本懷石食譜來做功課,否則就和羅允香一起丟臉了。
「喔。」小碟子裡疑似昆布和茸汁交融的香味,深深刺激了羅允香的腸胃。「叫小菜就好啦,幹嘛取這種會讓人誤會的名字………」她執起漆木筷子一會兒,又放下:「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啊?」
無懼連美琪在內二十雙殺人的視線,羅允香非常堅定她的疑問:「我說食材。」
「哎喲!這是廚師的商業機密,怎麼可能告訴你?你要自己找答案啦!」美琪真後悔找羅允香一起出採訪。
「無妨。」尹宵信步走到兩人面前:「這是昆布、干貝,加上茸汁醬油和黑糖。」
「喔。」還好,沒有她擔心的「那個」。
羅允香馬上試了一口:「好好吃喔!」不是客套話,是真的十分美味!昆布和干貝的鮮味被黑糖整合在一起,茸汁醬油一點也不死鹹,反而在口腔中留下芬芳回甘的喉韻。
尹宵掛著淡笑環抱雙臂,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對啊,這個超好吃的!」美琪摀住嘴,差點滴下感動的眼淚。
「那,二位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允香和美琪不約而同搖頭。
「我可以繼續上菜了嗎?」
可以——她們又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懷石料理是以套餐的形式出現,除了餐前小吃叫「先付」,接下來依序是被稱為「雜錦頭盤」的前菜,和清湯「吸物」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