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袮偷看我。」冷若冰霜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連神仙也不能倖免。
瑟縮了一下,福神小小聲的,好像真做錯事的為自個兒辯護,」我是神仙,哪用得著偷看?」
「誰知道神仙有沒有見不得人的嗜好?」
張著嘴,支支吾吾了牛晌,福神就是找不到任何言語回應,祂偶爾會挖鼻孔,鼻子癢,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這……算見不得人的嗜好嗎?
「我要幹活,你別老在我身邊打轉。」
「沒良心的丫頭,就會嫌棄我,若是換成那個小伙子,你還捨得嘀咕嗎?」
「誰都是一個樣。」
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又作罷,可是下一刻祂又改變主意了,「他來了。」
頓了一下,唐吉寧故作不在乎的一問:「誰?」
「你這會兒心裡最想誰就是誰嘍!」祂哂笑道。
「我……我誰也不想。」她為何要想一個悄悄佔據她的心,卻好些天不見蹤跡的討厭鬼?他不負責任,他自以為是,他就愛挑剔她的不是,他……反正他就是一個只會惹她生氣的人!
「口是心非。」
「你……你還持在這兒幹什麼,你不走嗎?」唐吉寧嬌嗔的斜睨了祂一眼,每一次有人出現,祂不是溜得很快嗎?
「走走走,當然走,你別再鬧彆扭了,我過些日子再來。」
「袮……」話剛要出口,福神的身形已經化為摸不著的空氣,唐吉寧只能轉為一聲歎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祂跟他一樣不負責任!
此時,曲昌隆已經來到百草屋的門口,他明明瞧見一個紅光滿面,身材福態的老翁,怎麼一個眨眼就不見了?
顯然注意到他了,唐吉寧孩子氣的轉了一個方向,刻意背對著他。
撇下心裡的疑惑,他無聲無息的走近唐吉寧,將他帶來的披風為她套上,「你穿得如此單薄,也不怕著涼。」
「我生來就不怕冷。」雖然口氣淡淡的不領情,唐吉寧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她歸咎於披風是自個兒的,不能任性的隨手一扔,很顯然他是先去雅築找她。
「天氣愈來愈冷,你還是得當心點。」這些天,他在藥鋪忙得焦頭爛額,因為最近許多人染上風寒,求診的人絡繹不絕,他這個一向只管藥材買賣的大少爺也不得不幫忙。
「我會照顧自己,不勞你來費心。」這會兒才想到關心她,不覺得太遲嗎?
「你在生我的氣。」曲昌隆繞到她面前蹲下。
「我為何要生你的氣?」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心有怨言。」他不曾猜測姑娘家的心思,因為他不曾在意過誰,可如今,他是那麼渴望將她從內到外,仔仔細細瞧個透徹,他就不會老是忐忑不安,當他覺得她對自己並非無情,她似乎又離他好遠,他摸不透她。
「太少爺多慮了。」
「你喊我大少爺。」
「我不喊你大少爺,那我詼喊你什麼?」
沉吟了半晌,曲昌隆開玩笑似的道:「隆兒如何?」
「我怎麼喊你,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好,你說沒生氣就沒生氣,那你為何不看著我?」
抬起頭來,雖然她意圖佯裝若無其事,卻還是掩不住那股絲絲的惱怒,「你沒瞧見我忙得很嗎?」
彷彿沒瞧見她面有慍色,他討好的說:「別忙了,瞧瞧我給你帶來什麼。」
「我沒興趣。」
「難道你不想看看你爹娘托武三帶回來的信嗎?」
眼睛登時一亮,她急急的伸出手,「信給我。」
莞爾一笑,他取出信函交給她,然後抓住她的一隻腳。
「你,你幹什麼?」她心慌的看著他,這突如其來的親密令她感到無助。
「我想不明白,你為何如此討厭穿鞋?」曲昌隆說得好無奈,可是落入唐吉寧耳中,倒像在指責似的。
「這與你無關,你放開我!」
「我幫你穿鞋。」
「我就是不想穿鞋,誰要你多事?」唐吉寧羞得好像塗上胭脂似的,臉兒紅通通,她試著抽回只著羅襪的小腳,卻敵不過他的堅持。
「你不是急著看看你爹娘在信上說了些什麼?」趁著交談的同時,他已經幫她穿上一隻鞋,接著換另一隻腳,這下子她退也不是,由著他也不是,而就在猶豫不決當中,他又幫她穿好另一隻鞋。
「這不就好了嗎?」
「多事!」
「我瞧,你還是夜裡一個人慢慢看,你爹娘大概是在信上交代他們的近況,他們還另外講武三帶了話給我,要我好好照顧你,務必幫你找到二小姐。」
「胡說!爹娘不認識你,怎可能將我托付於你?」既羞又惱,唐吉寧不相信爹娘會如此迷糊,雖然這確實符合他們的行事風格。
「唐府每個人都認識我,他們也信得過我。」
這會兒她真況不出話來了,唐府的人確實一個個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別生氣,我帶你上街。」曲昌隆拉著她站起身。
「我不要上街。」嘴上這麼說,她卻沒有抽手的舉動,她氣他,更氣自己,見了才知道自個兒竟是如此牽掛著他。
她總是有法子逼出他深藏於內的蠻橫,歎了聲氣,他霸道的直接帶著她走出百草屋,「這事由不得你作主,今兒個你一定要跟我上街。」
——***——
「我為何要做新衣裳?」站在繡坊前面,唐吉寧堅持不肯踏進去。
拿她沒法子,曲昌隆不得不老實說了,「就知道你不會注意到,再一個月就過年了,過年當然得穿新衣。」
「你不必如此費心,我還是習慣穿珠兒做的衣裳,那些綾羅綢緞不適合我。」眼神一黯,她的口氣轉為淡淡的憂愁,「而且,我們一家人這會兒各在一方,恐怕是沒法子團圓過年,我哪有心情穿新衣?」
「你別急,我會盡可能在歲暮之前找到她的人,送你們回柳口鎮過年。」
「有消息了嗎?」
搖了搖頭,曲昌隆顯得有些無奈,「至今我還無法確定那位莫公子的身份。」
「不過是一個人,真有那麼難找嗎?」
「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就放寬心靜候消息,別再自尋苦惱。」
一笑,唐吉寧的神情卻顯得無比沉重。
抬頭一瞧,前頭正好有一家金銀珠子鋪,曲昌隆沒有細想便道:「想不想瞧瞧姑娘家的珠花首飾?」
「我沒興趣。」她不喜歡那些麻煩的玩意兒,它們只會礙手礙腳。
「姑娘家愛美不是天性嗎?」他狀似驚訝的眉一挑,「朱慶余的《近試上張籍水部》不是這麼說著——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你不是也說過,我一點姑娘家的樣子也沒有嗎?」
撫著下巴,他邊打量著她,邊點頭道:「一個不像姑娘家的姑娘,再怎麼妝扮也不過是畫蛇添足,你說是嗎?」
撇開頭,唐吉寧懶得與他爭辯。
「生氣了?」他戲謔的傾身靠向她的耳際。
「我可不像你這麼小心眼。」
「是是是,小心眼的人是我,我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寧兒姑娘大人大量,給我贖罪的機會。」曲昌隆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
「這不是太委屈公子嗎?」
「若能博得寧兒姑娘一笑,就是再委屈也值得。」
笑意終於爬上臉龐,她不發一語,似嗔卻嬌的斜睨了他一眼。
「不知寧兒姑娘可否賞個臉,讓在下請你喝碗熱茶?」
狀似猶豫不決的沉吟了半晌,她懶洋洋的點了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
這時,曲昌隆瞧見金銀珠子鋪走出尋尋覓覓的面孔,他微微一怔。
「怎麼了?」見他遲遲沒有行動,唐吉寧奇怪的問。
「你在這兒等我。」曲昌隆隨即快步的轉入金銀珠子鋪。
「公子,您要些什麼?」夥計笑容滿面的迎向前。
「小哥,在下有一事請教,你知道剛剛從這兒走出的那兩位公子是何許人?」
既然不是生意上門,夥計自然變得意興闌珊,「這兒的人來來去去那麼多,我怎麼會知道?」
「請小哥幫個忙吧!」曲昌隆拿出銀子塞入夥計的手中。
「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們是山西幫的人。」見錢眼開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你確定?」
「你不信的話可以上寶祥樓問,寶祥樓真正的當家是山西幫的人。」
拱手謝過,曲昌隆輕快走出鋪子,回到唐吉寧身邊,他興奮的握住她的手道:「我有二小姐的下落了。」
「你說……她在哪兒?」
「她在山西幫。」
「山西幫?」
「山西幫是濟南最大的客幫,你也可以稱為『車幫』,他們專門運貨往來關外諸地,在這兒勢力很大,就連官老爺都得買他們的賬。」
「那可怎麼辦?」
「事在人為,我自有法子。」
——***——
眾苦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瞧著枝頭的梅花,那冷傲的風骨令人動容,唐吉寧真想伸手攀折,將它小心翼翼珍藏,可是美麗的花兒應當屬於大自然,那才是它生命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