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他心情好的時候,總是鬍子先笑,接著是眼睛,最後才是唇角。
她記得他最喜歡她肩膀連接頸項之處的那個小窩,每次做愛時,總是會先纏綿不捨地舔吻著那一處。
還有他喜歡邊開車邊哼歌,但是平常絕對拒開金嗓,拿刀子抵在他脖子都不唱;他喜歡故意裝出凶巴巴的臉嚇她,真的嚇到她之後又會有愧疚感。
他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卻是只心腸柔軟的熊。
然後,凌曼宇明白自己為何會被他所吸引。
佐羅擁有一切她所渴望的特質--堅毅勇敢,腦頭清晰。他完全明白自己要什麼,而且盡最大的力量爭取。
他說得對,他是特殊的。
在她的心裡,他是特殊的。
他是唯一一個真正讓她心動的男人,但是她太習於故步自封,所以把他擋在心門外。
凌曼宇轉身回家,窩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繼續發呆。
可悲的是,對於遲來的覺悟,她心中充滿傷悲,卻擠不出眼淚。
她覺得自己彷彿從裡到外徹底的乾涸了,一陣風就能將她如沙塵般吹散。
叮鈴鈴鈴鈴鈴鈴--
門鈴響了十二、三聲,她才恍惚從迷茫神遊中回來。
「嗨。」
門外的男人向她打招呼。
凌曼宇定定望著不速之客,腦中感到無比的熟悉,又無比的陌生。
張狂的大鬍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線條堅硬的下巴,薄唇少了虯髯的遮蓋,形狀更性感分明,勾起時帶點兒玩世不恭;挺直的鼻樑長度適中,灰眸如春天的晨霧,蘊含無限深意。
之前的大鬍子似乎有視覺放大的效果,所以當時只覺他體格碩大的驚人;如今塊頭依然魁梧,卻顯得比例適中,優雅修長而不讓人感到壓迫。
這是一張五官立體分明、酷帥到極點的臉孔,目測年齡則比留大鬍子時減少十歲左右,走在路上必定勾引著每個女人回頭看他。
他比銳恩本人更像當年的銳恩。若她第一時間看見的是這張原形,早已抓回記憶。
「嗨。」她木然回道,混亂的思路還未決定該如何反應。
「妳有一樣東西掉在我家裡,我剛才不巧路過附近,就順道送來。」他從牛仔褲後口袋抽出一本小冊子,遞到她眼前。
她的護照。
凌曼宇低頭看了幾秒鐘,木木地接過來。
「謝謝。」
咚,門關上。
她坐回沙發裡,繼續發呆。
叮鈴鈴鈴--
「還有一樣東西妳忘了拿。」
一大袋底片。
這是外景隊遺失的專業用膠卷。
「謝謝。」照樣接過來。
咯,門再關上。
叮鈴鈴鈴--
「我又找到另外一樣東西。」
這次是當時失蹤的腳架。
然後是衣服、道具、閃光燈,甚至有一把洋傘。
凌曼宇站在客廳中央,望著堆了一地的雜物。所有當初遺失的東西,現在全部找回來了。
她也找回了體內的水分和生命力。
胸口有一股暖暖的熱氣,血液開始在血管內奔竄。
叮鈴鈴鈴--
她一把拉開,劈頭問:「東西都是你偷走的?」
門外的男人無辜地挑了挑眉角,現在的他做這種表情,真是該死的誘人將他撲倒!
「護照是查德偷藏起來的,底片是園丁鮑博拿的,閃光燈是麥可偷的,洋傘是金潔收去的。」他一一把每樣東西的下落交代清楚。「這些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妳沒見過他們,他們卻常常見到妳,至於我,我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依她來看,他做得最多!
「所以當時是真的有人偷偷跟著我,不是我神經過敏?」
「他們只是好奇兼決定助我一臂之力而已,畢竟若讓你們如期完工,妳隨時都會離開……」
他繼續擺出無辜乖小孩的表情。只是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身高近兩米的男人臉上,實在缺乏說服力。
全身精力跟湧現時一樣突兀地消失。她突然覺得好疲累、好疲累,幾天幾夜沒睡好那樣的疲累。
凌曼宇倚著門。「佐羅,或瑞恩……」
「妳認識的我叫做『佐羅』那麼我就是『佐羅』。」
她深深吸了口氣。「佐羅,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但是我真的擠不出一絲絲東西給你了。」
「我不是來『要』的,我是來『給』的。」那雙灰眸溫柔地望著她。「讓我進去好嗎?」
「你不是說,如果我錯過了,你不會留停下來等我嗎?」她鼻頭酸酸的。
「我說我不會留在原地等妳--所以我親自找上門來了。」他輕觸她的臉。
凌曼宇咬了咬下唇。他的拇指滑過來,輕輕分開,不讓她虐待這兩片他愛到極點的紅艷。
她哽咽一聲,撲進他的懷裡。
心裡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直到這一刻,佐羅才發現自己有多緊張。
他緊緊擁著她,用力印上那思念了許久的唇。
「我覺得很開心,卻又很生氣……我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她深埋在他胸口,吸嗅著他的氣味,那有著草原與海洋的曠野氣息。「你為什麼要騙我?你到底是誰?那個銳恩又是什麼人?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抱著她走進客廳坐下來,一下下順著她的背心。
「銳恩是我堂弟,就是當年妳在哥倫比亞大學見過的那個男人。」
「那個突然之間跟我告白的怪胎?他說什麼對我一見鍾情……慢著,難道我就是他的命定情人?」她無法接受地抬起頭。
不可能吧?若真的是,她會昏倒,當然這不表示她也相信那個傳說,不過若對方深信不疑,到時候又纏了過來,她就頭大了。
佐羅清了下喉嚨。
「不是妳。」
「他口口聲聲告訴我,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女人產生愛慕之情,又說他第一眼見到我就愛……什麼叫『不是我』?」凌曼宇錯愕地退出他的懷抱。
「他認錯人了。他命定的愛人不是妳。」佐羅老實說。
「認錯人?這種事也能認錯人?」她忍不住提高聲音。「你是說你們的傳說也有出錯的時候?」
「不是傳說出錯,是銳恩認錯人了。」佐羅苦笑,從另一側的後口袋掏出一張照片。「這是蘿沙莉亞。」
他死去的未婚妻?凌曼宇無法置信地接過來。
好像她!
雖然兩個人是完全不同的人種,但是蘿莎莉亞的臉型、髮型、身材,乃至於神韻都像極了當年的她。
她呆呆看著佐羅。
「蘿莎莉亞是跟在我們屁股後頭長大的小女孩,她很早就開始愛慕銳恩,但是銳恩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只是兄妹之情,不久之後他就到美國去念大學及研究所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銳恩在研究生宿舍外看見妳時已經出國六年了。他以為自己一眼就愛上妳,熱烈地向妳表達愛意,可是妳嚇得轉頭就跑,他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之後,突然領悟到一個事實--妳跑走的時候,他並不是非常傷心。」
「所以?」凌曼宇小心翼翼地問。
「所以他花了幾天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終於恍然大悟:他愛的不是妳,而是和妳如此相像的蘿莎莉亞。他其實只是在妳身上看見蘿莎莉亞的影子而已。」
「他認錯人了?他當初把我嚇個半死,結果他認錯人了?」凌曼宇跳起來,開始在地毯上來來回回踱步。「所以夏氏大宅後院的那三座墳墓……」
「我老頭突發奇想,從這代起要將家族墓園建在屋後,那三座墳屬於銳恩的父母和他的未婚妻。」他苦笑。
她陡然停下來,神色不善地瞇起眼。
「那當時我們兩個人談起蘿莎莉亞,你為何一副罪惡感深重的樣子?」
「蘿莎莉亞出意外的遊艇是我同意借給她的,所以我難辭其咎。」他攤了攤手。
「你、你、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同情心,藉機揩油!」她怒聲指控。
思及緊接著發生的事,凌曼宇雙頰艷紅,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羞紅的,還是氣紅的!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佐羅不太有誠意地支吾兩下,其實就是承認了。
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好騙,凌曼宇又嗔又惱。腳尖勾起一個掉落在地上的抱枕,往他臉上飛過去。
他凌空抓住,往椅子上一放,無辜小男孩的表情又掛回俊臉上。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囉?我正好在十幾年前見過你堂弟,又正好在十幾年後來到塞裡亞那,和你相遇?」
「呃,也不盡然……」再度支支吾吾了。
她搶步到他面前,神色不善地問:「何謂『也不盡然』?」
佐羅苦思片刻。啊,老實招了吧!
「當年妳和銳恩在宿舍裡談話的片刻,其實被錄了下來……」
她倒抽一口寒氣。他這個堂弟還真變態!
「不是妳以為的那樣!」佐羅替自己的親屬澄清一下,「在妳出現之前,他正在跟研究所的同學傲視訊會議,所以電腦和鏡頭是開啟的。後來你們開始攀談起來,他一時忘了關機,於是整個段落都被錄了下來。」
「那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她瞇起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