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苳回頭朝男主人喊:「佐羅,你滿意嗎?」
「唔。」佐羅的大掌握住下巴,不太確定應該介入這種家庭革命。
兩個男人視線相接,心有慼慼焉地苦笑。
「凌苳……」凌曼宇頭疼地揉著太陽穴。所以她才會跑來塞裡亞那找自己,因為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和安可仰同樣的心態?
「你們兩個人好好談談吧。」佐羅決定先退出戰場。
來到二樓陽台前,夏天的感覺一天比一天明顯。
身後有人緩步接近,他沒有回頭,大概知道是什麼人。
「曼曼的個性比較複雜一些。」郎霈學他,兩隻手撐在石欄上,低望腳下的一片蒼綠。
「相信我,我已經夠瞭解她了。她的問題在於她不瞭解自己。」他扯了下嘴角。
郎霈想了想,點頭微笑。「我相信你。」
「現在我能知道為何你既是曼曼的『弟弟』又是她女兒的『情人』嗎?」他突然想抽根戒了四年的煙。
「我的母親是曼曼的繼母,我和曼曼並沒有血緣關係,而凌苳是她十四歲那年不慎製造出來的意外產品,所以嚴格說來,我和凌苳不算甥舅。」郎霈不疾不徐地道。
「你究竟有什麼魔力,讓她們兩個人都喜歡你?」佐羅斜睨他一眼。
「凌苳喜歡我是因為她愛我,而曼曼喜歡我,」郎霈聳了下肩,望著隨風而落的青葉,「大概是因為我讓她覺得沒有負擔吧!」
「沒有負擔?」
「我是唯一一個對她別無所求,單純因為她是凌曼宇而愛她的人。」郎霈轉頭對他笑。
「愛她」這兩個字聽起來很刺耳!
「我對她也別無所求。」佐羅咕噥道。
「你對她當然有所求。」郎霈挑起一邊眉毛。「你想索求她的愛,她的信賴,她的感情付出,一切的一切。」
「這是任何認真地看待一段感情關係的男女都會要求對方付出的事。」
「那麼,或許曼曼還未準備好認真看待這段感情。」
所以歸根究柢仍然來到相同的結論--他被人始亂終棄了,
「我已經用盡了所有法門。對她關心,對她溫柔,激她生氣,逼她看清自己,但她心裡永遠有一個角落套上一層堅硬的殼,不讓我接近。」佐羅越想越不服氣。「我不相信我真的不如你!」
「你的對手從來不是我,而是『凌曼宇』。她腦子裡有千奇百怪的思想,在在阻擋著你得到她。」郎霈拍拍他肩膀,悠然走回屋裡。「若你希望她對你敞開心房,就得想辦法說服她,你確實是她的真命天子。」
而凌家的女人,一旦她們開始相信之後,那從心底萌芽出來的信賴感,燦爛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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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間,凌曼宇並未出現。
佐羅敲了敲客房的門,開始找人。
「她沒有跟我在一起。」凌苳來應門時,臉頰過度紅艷,但衣著還算整齊。
佐羅問:「妳們中午的談話進行得如何?」
「很順利啊!我們把許多事情談開來,彼此親了好幾下,也抱了好幾下。後來她說不打擾我和郎霈相聚,就離開了,到現在還沒有見到她的人。」凌苳見他慎重的神情,登時擔心起來。「我媽咪不會有事吧?」
佐羅不想讓她多操心,微微一笑,「那她應該進林子裡拍照了,我大概知道她會在哪一區。」
「我們跟你一起去。」郎霈的俊臉從凌苳上方探出來。
「不用了,我馬上回來。」
佐羅逕自轉身下樓。
來到樹林小徑的入口處,他揚眸一看,果然在一段橫出半人高的松樹幹上,找到一抹窕窈的身影。
他無聲接近,走到她面前,默默伸出手。
凌曼宇娟麗高雅的臉龐隱在昏黃暮色裡,看起來有些朦朧。
「該吃飯了。」他輕聲道。
凌曼宇深吸一口氣,搭著他的臂膀跳下地。
太陽已經落下,獨留天際最後的一抹餘暉。她靜靜望著那七彩的霞光,直到它完全淡去,變成一片深青的天鵝絨。
「無論我怎麼做,永遠不夠好。」她慢慢開口。
佐羅只是揚了下眉,並不急於插口。
「我的父親是台灣極有名的書法家,在藝文界的地位很崇高,他最注重的事情就是所謂的『門風』二字。」她轉身,緩緩走向夏宅的方向。
佐羅跟在她身旁,提供源源不絕的沉默力量。
「十四歲那年我搞叛逆,和凌苳的父親發生關係,結果才一次的出軌就讓我變成一個年紀輕輕的單親媽咪。」她輕佻一下嘴角。「我一直記得我父親當時的表情。他的眼中充滿了失望和羞愧,彷彿這一生的成就都被我毀了,任何事都抵銷不掉我這個恥辱。」
佐羅攬住她的腰,輕吻她的發心一下。
「當時他強烈要求我和凌苳的父親結婚,可是安可仰自己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毛頭小子。」她說。「我這輩子最慶幸的事,就是我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嫁給安--直到現在我依然不後悔。安是我今生最信任的男人之一,就跟我的親兄弟一樣,我無法想像我們兩個人變成夫妻的樣子,那只會是另一個悲劇。
「我父親知道我不肯結婚的時候,那個神情我永遠忘不了……我相信世上若有一個山洞可以把所有令父母蒙羞的小孩關進去的話,他一定第一個把我送達,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鑰匙丟掉,眼不見為淨。」她用力吐了口氣。
佐羅已經聽見她話裡淡淡的顫抖。
「我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裡過來的。」她勉強自己保持平靜。「此後,無論我做什麼事情,永遠都不夠好。
「我沒有追隨他的腳步學書法,或跟我哥哥一起學油畫,於是我是家裡難馴的黑羊。
「我跑去搞攝影,最後開了一間『不倫不類』的經紀公司,他的反應簡直像我經營的是一家妓院!
「無論我做任何事情,他永遠不會滿意!」她嘲諷地笑了一下。「即使他是個成功的爺爺,深愛著鈴當,從沒在她面前擺過一絲一毫臉色,但是只要他一轉頭面對我,眼中清清楚楚傳達一個事實--我在他心裡永遠是不及格的。」
「妳不需要為妳父親而活。」他平靜說。
「沒錯。」凌曼宇同意道:「所以最後我放棄了,我不再試著討好他,我決定做我自己。而且,我向自己承諾:等鈴當長大之後,無論她做任何事,我都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我要給鈴當我所不曾享受過的愛!我要讓她知道,無論如何,媽咪永遠站在她的身後,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她仍然有我!」
她停下來,臉埋入手掌心。
「可是我失敗了。」
佐羅沉默地摟住她,將她的臉按進自己的頸窩。
「今天和鈴當談話的時候,我發現她是對的。」她語音模糊地說:「我從未看好她和郎霈的戀情。我甚至很驚駭地發現,其實在心底深處,我認為她和郎霈根本不應該在一起,郎霈……其實可以找到比鈴當更適合他的女人。」
「妳只是關心而已。」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間震盪。
「你相信嗎?在我自己被家人挑剔了一、二十年之後,身為一個母親,我依然覺得自己的女兒不夠好!」她抬手拭掉眼淚,新的淚珠仍不斷落下來。
佐羅輕歎一聲,拍拍她的背心。
「我覺得自己好失敗……」她埋進他胸膛啜泣。「鈴當總是開開心心的,看起來一副沒煩惱的樣子,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敏感纖細,她早就感受到我的冷眼旁觀了。我不敢想像她這一路走來,有多寂寞。」
「鈴當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和她母親一樣。」他再親親她的發頂。
「我真的是一個很差勁的媽咪!在經過我和父親的那一段惡夢之後,我依然變成一個差勁的媽咪!」
「當父母從來不容易。」佐羅微笑道:「有一句話說:如果在生小孩之前先讓人類瞭解當父母有多困難,人類早就在兩百年前絕種了。」
「我真的覺得我這一生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很失敗!」她顫巍巍地吐口長氣,擦乾眼淚,挽起他的手臂繼續走。
「這不是真的。」佐羅拉住她,深深看進她眼底,「若妳真是個失敗的女人,我……我不會愛上妳。」
說了!
他終於說出口了。
體內有個角落鬆了口氣,另外一個角落卻開始緊張起來。
「你前一眼才告訴我,你不會留在原地等我,下一眼又告訴我你愛我。」她揮了下手,綻出一絲寂寥的笑,「你究竟愛我什麼?你又知道我多少?」
你的對手是「凌曼宇」。她腦子裡有千奇百怪的思想,在在阻擋著你得到她。
若你希望她對你敞開心房,就得想辦法說服她,你確實是她的真命天子。
他頓了一頓,開始考慮該如何開始。
「關於夏克勞德家族的傳說……」
「那只是個迷信!那只是個傳說!我不能把我的感情建築在一個傳說上。而且你的『傳說』已經出現過了,她現在躺在你家的後院裡。」凌曼宇鬆開他的手,自行往前走。「你的傳說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