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肚子好餓--
那一定很難吃!年昱別開臉試著說服自己,但眼角仍黏在那一桌食物上。
「逞強只會苦了你的肚皮。」佟子矜並不在乎年昱的感受,她只希望年昱的球場恐懼症能突然康復,那她就能早日回到台灣,安分地當她的小小助教。不過才離開兩天而已,她已開始想念學校的生活。
「妳別想用食物來引誘我答應讓妳留下!」
「你一定要將所有人都想得那樣不堪嗎?」佟子矜輕歎口氣。「我相信艾索一定向你解釋過了。」
「他有。」年昱臉色一變。「我沒病,不需要看醫生。」
「我是心理醫生,這兩者中間有差別;如果你想要覺得好過一點的話,也可以叫我心理諮詢師。」
「關我屁事!」
「我不想一太早就壞了心情。你是要坐下來和我共用早餐,還是要繼續罵下去?」佟子矜挑眉,給了兩條路讓年昱選擇。
年昱神色變換不定。而在他考慮之時,佟子矜已吃掉大半的食物。終於,年昱屈服於生理需求,將球拍一丟,坐到佟子矜對面。
佟子矜面無表情地將剩下的食物推到他面前,收拾已空的盤子,然後開火煮了另一份早餐給年昱。
年昱狼吞虎嚥,這才發現自他到黃金海岸、趕走所有人後,就不曾吃過一頓像樣的餐點。
「吃完別忘了洗盤子。」佟子矜離開前叮嚀。年昱沒有回答,佟子矜並不期望他會照做,她彎身拾起被年昱拋棄的球拍,轉眸深深凝視他的背影。
球拍很輕,但佟子矜卻能理解其衍生出來的無限壓迫感。
年昱高大卻盈滿失落的頹喪身影深深烙進佟子矜的心,這是她第一次對年昱產生同情。
她能理解不能面對最心愛事物的痛苦與絕望;但是能理解不代表能化解,她得好好思考。
佟子矜把玩著球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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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留下。」吃了佟子矜所作的一天餐食後年昱高傲地決定。他微微彎身擦乾盤子,然後放好。
站在年昱身邊洗盤子的佟子矜聞言,微揚眉,似笑非笑地說:「那我是否該行大禮,以示我對您的感激,年昱王子?」
她很希望年昱維持彎腰的姿態,這樣她就不必抬高脖子也能與他說話,更毋須讓恐懼主宰心海,但年昱天生就長那麼高,她不能做如此無禮的要求。
「不必。我可不是讓妳留下來治療我的。」年昱接過佟子矜遞過來的濕盤子,擦乾後放回盤架,突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教佟子矜牽著鼻子走,當下甩下干布,往連接外頭的門走去。
「年昱總是半途而廢?」佟子矜也不動氣,只笑道。
這句話讓年昱往外跨出的身子轉回,狠瞪佟子矜。「誰半途而廢?!」
「這裡除了我,就只有你嘍。」佟子矜將最後一個盤子放在旁邊。「我洗完了。」
年昱低聲詛咒,回到原地,粗魯地擦完盤子,還將布掛好,然後微笑道:「瞧,我沒有半途而廢。」
「Bravo!Bravo!」佟子矜邊取紙巾拭手,邊拍手喝采。
不知為何,佟子矜說的一字一句總能影響年昱的情緒,就像此刻,即使佟子矜稱讚了他,他卻一點也不高興;事實上,他也不知心頭那冒升的五味雜陳所為何來。
「妳真令人火大。」年昱苦惱的說。
「你絕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佟子矜很清楚自己有什麼能耐。
「我該慶幸我不是第一個嗎?」年昱雙手交抱,靠著流理台,挫敗的看著佟子矜。
「也許。」佟子矜語意不明地笑了笑。
「要不是妳煮的東西尚可入口,我不會留妳。」吃過佟子矜煮的東西後,他再也不想吃那些垃圾食物了。
「你本來有個廚子,但你將他趕走。正因為如此,你得忍受我這尚可的廚藝,這樣的結果是你自作自受。」佟子矜推推眼鏡,實話實說。
「有沒有人說過妳很不會說話?」年昱說服自己別動氣,與佟子矜相處不過三天,他一生的耐性似已用罄。
「實話向來不討人喜歡。」
「別說了。」年昱有預感佟子矜接下來的話會惹他生氣,他不想破壞難得的好心情。
「願意談談你的網球恐懼症嗎?」佟子矜切入正題,不讓年昱有逃避的機會。
「那不關妳的事。」年昱深吸口氣,耳邊有一瞬間響起了鼓噪的嗡嗡聲,那一度是他熟悉且享受的聲音,現下卻成了糾纏縛綁他的咒語。
「你想知道恐懼症怎麼治療嗎?」
「不想!」年昱的呼吸開始急促、心跳加快,他持續聽見吵鬧聲,雖然他知道那些都是幻覺,可它們卻真實到讓他以為自己正被活埋其中。球場是那樣的廣大無垠,而他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使是球場裡飛拂的塵埃亦能擊倒他。
佟子矜遲疑了下後走向年昱,微涼的手搭上年昱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仰頭望著他陷落自我想像的面容。
一時間,有好幾張扭曲的臉在她眼前飛閃而過,她呼吸一窒,眨了眨眼,眨去眼前閃過的那張可怕臉孔,扯出個笑容,抑住逃離的衝動,安撫道:「害怕不可恥。」
「閉嘴!」年昱的思緒被拉回,他揮開她的手,忿忿不平的瞪著她。「妳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的恐懼?!別跟我說這些話!這些話人人都會說!」
語畢,他轉身欲走,佟子矜的聲音幽幽響起,止住他的腳步--
「我不是你,所以你的恐懼只有你自己能面對,因為只有你最清楚是怎麼回事。」
就像她一樣。
「滾!」年昱大拳一揮,捶向牆壁。「妳若不想成為我生平第一個揍的女人就閉嘴!」
撂下威脅後的年昱飛也似地離開廚房,高大的身影隱沒於黑暗中。
佟子矜呼吸一窒,眼前一黑,胃一陣翻攪,但她及時壓下那自內心深處湧現的恐懼,假若現在倒下,她就再也無法接近年昱了。
年昱的高度令她腦海裡的警鐘嗚嗚作響。她還不夠瞭解年昱,以致於在靠近他時,心裡總是忐忑不安。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有時候自欺欺人會好過些……」一股噁心猛然湧現,佟子矜摀著嘴往洗碗槽沖,然後吐出方才吃進的食物。
黃金海岸的夏夜燠熱無比,可佟子矜卻冷得發抖。
「我已經撐過了三天,一定也可以撐過接下來的日子,可以的……可以的……嗚嘔……」佟子矜吐空所有的食物,甚至連膽汁也一併吐了出來,卻仍是不停地乾嘔。
燠熱的夜,佟子矜破碎的低語在孤獨的空間中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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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索!」佟子矜在電話接通的瞬間即喚道,握著話筒的手不停地顫抖。
「佟,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半,妳不睡的嗎?」艾索睏倦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我這裡是白天。」佟子矜等不及算時差,一醒來,收拾好行李便打電話給艾索,就當是交代。「我要回台灣。」
佟子矜發現自己沒辦法再撐下去。
「妳不能撒手不管!」艾索一聽,睡意全消。
「他不是我的責任。」
「妳已經答應我了!」
「我後悔了,不行嗎?」佟子矜的聲音在抖。
「佟,發生什麼事了?」艾索聽出佟子矜的聲調不對。
「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心愛的年昱無關。」佟子矜調整呼吸,試圖將話說完整。
「是那次意外,對不對?」佟子矜的不對勁讓艾索輕易起了聯想。「妳始終不肯跟我談它。」
「沒什麼好談的。」佟子矜輕描淡寫,擱在腿上的手緊握。談論無用,一次又一次的坦白只會讓惡夢不斷重演。
到最後,她不再談論,在心底挖了個大洞,將它深埋,即使她仍不斷地面臨它的威脅,但那對她而言不過是冰山一角,她深信只要忍受,那麼直到下次恐懼來臨之前,就能過一段平靜的日子。
「佟……」
「艾索,現在的年昱需要有人陪在他身邊,你願意來嗎?」佟子矜發現自己連續幾天都在晨間嘔吐,便知自己的忍耐已至極限,若再這麼吐下去,她遲早得厭食症。
她現在連自己都擺不平,如何治療年昱?
「我不能去!年昱會拿東西丟我--事實上,他攻擊每個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艾索仍心有餘悸。
「他沒有攻擊我。」即使他常口頭威脅她。
「所以我才會求妳去,畢竟你們兩人有相同的經歷……」
「艾索,你錯了,我們完全不一樣。」一股噁心直湧上來,佟子矜忙喝杯水,壓下那份噁心感,不住低喃:「年昱太高……他太高了……」
佟子矜咬住下唇,不願在艾索面前崩潰。
「我比年昱還高。」艾索疑惑的指出:「怎就不見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