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年昱歎氣,不再逼這兩天被腳踏車弄得手腳全是瘀傷的佟子矜。「站這兒?」
「這兒?」詭計失敗,佟子矜皺眉盯著後輪軸心突出的兩個橫桿。
「對。」年昱先行上車,支撐腳踏車。「踩上去,別忘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然會跌倒。」
「哦。」佟子矜小心翼翼地上車,年昱待她站穩後,即踩動踏板,腳踏車順勢前進,往別墅外騎去。
「我們上哪兒?」
「公園。」他們的別墅距離公園頗近,但所謂的近,是指開車三十分鐘。
「附近繞一圈就好了吧?」佟子矜這兩天因年昱的慢跑路線過長,已呈現體力透支的現象,她不得不佩服年昱的體力,他可以跑上兩小時。
「平常的路線?」年昱頭也不回的問,緩緩騎上上坡。
「好吧。」反正是年昱在騎。
三十分鐘過後--
「對了,妳今天沒吐對不對?」
「我習慣這裡了吧。」佟子矜推測道。
「這麼快?」
「也或許是因為我每天都被你吵起來的緣故。」這些天來因為她形同瞎子,所以他們兩個除了睡覺時間外,幾乎都膩在一塊兒。年昱每早都會來叫她起床,害她沒時間晨吐。
「寶貝,妳該減肥了。」年昱滑下下坡,邊叫。
「我是標準體重!」其實離標準體重還少了三公斤左右。「我站得好酸。」
沒想到被載也會累。
「換妳載我?」年昱回頭看她。
佟子矜穿著新買的紅色短袖T恤、運動長褲,長髮紮成馬尾,蒼白的頰兒透著微紅,斗大的汗珠滴落頰畔。
「你很重耶!」她一定會被他拖垮。
「妳騎,我跑步?」
佟子矜考慮了兩秒,點頭。
結果仍是沒變,佟子矜騎著腳踏車陪年昱跑了兩個半小時。
「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拖我陪你跑步。」佟子矜在回程時忍不住抱怨。
她的體力本來就不好,加上沒有運動細胞,體育成績常吊車尾,現在要她每天騎腳踏車兩個小時,真是要她的老命。
「反正妳也沒事做不是嗎?」年昱牽著腳踏車,走在外側。
「我很忙。」
「妳是來輔導我的吧?」
「嗯。」
「所以妳現在主要的工作不應該是陪我嗎?怎麼還會忙呢?」
佟子矜橫他一眼。「那你準備好要讓我輔導你了嗎?」
「還沒。」年昱朝她吐舌頭,被佟子矜亂拳捶打。「喂!妳真打我啊!」
「報仇的大好時機。」
「妳不怕我了。」年昱開懷大笑。
佟子矜一愣,停下腳步,年昱跟著停下,「怎麼了?」
「沒。」佟子矜忍不住微笑,「我不怕你,你很開心?」
「當然!」年昱笑望。「我可不希望妳每天見到我都嚇得屁滾尿流。」
「我哪有!」佟子矜又賞了年昱一頓亂拳。
「好好好!妳沒有,別再打了,要是妳捶傷了自己的手,誰作菜給我吃?」年昱躲著佟子矜的拳頭,邊笑。
見佟子矜不再怕他,他有說不出的高興,至少,不必再見到她驚懼的表情;年昱希望常看見佟子矜笑,而不是害怕。
畢竟這兒只有他們兩人,佟子矜時時刻刻處於警戒狀態,年昱心裡也不好受。
佟子矜這才饒過年昱,抬手掠掠頰畔的發,突然道:「世界上最難懂的,就是人類。」
「我很好懂。」年昱知道自己的思考很直線。
「意思是你也知道你很笨嘍?」
「我不跟妳辯。」年昱自知不若佟子矜的舌燦蓮花。「新眼鏡還習慣嗎?」
「度數不夠,只能勉強湊和著用。咦!你為什麼問?」佟子矜偏頭仰望。
「不為什麼。」他只是想聽佟子矜說話而已。
年昱將腳踏車交給佟子矜,突然衝跑,做了個前空翻。「妳看!」
「你在要什麼笨!」佟子矜啼笑皆非。
「我在活動筋骨。」年昱這回不做助跑便來個後空翻,連接個側翻,然後做了些伸展操。
這一來一往之間,他們兩人的距離拉開,但眼眸相系。
「如果不打網球,你可以去當體操選手,恭喜你找到事業第二春。」佟子矜看著年昱翻回跟前,肩被他一雙大手握住,藉以穩住他的平衡。
「真正的體操選手比我厲害百倍。」有道是隔行如隔山。「我做這些運動是練習控制,讓我能百分百掌握我的肢體。」
多年來的習慣很難在一夕之間根除。
「你並沒有放棄希望。」佟子矜凝睇,從年昱眼中看見他心底燃燒的火焰。
「沒有。」年昱眸一黯,「但絕望從未消失。」
年昱的失落感染了佟子矜,她伸手撫上他臉龐,年昱低頭,望入那雙闐黑的瞳眸,她的眼蘊含著甜甜的溫柔,像軟軟的棉花糖,讓人忍不住耽溺其中,不願醒來。
「準備好了嗎?」
「什麼?」
「面對恐懼。」佟子矜沒有忘記年昱曾允諾將自己托付予她。
她仍不知年昱的狀況如何,只因年昱的表現像個正常人,除卻提及球場。然而這樣還是不夠,她得親眼見到年昱發作,她明白這樣對年昱很殘忍,但只聽他說,對佟子矜而言沒有實質感。
她觸摸不到年昱的恐懼。
「妳要怎麼做?」年昱眼眸升起警戒,往後退。
「你應該想得到才是。」年昱的退怯在佟子矜的料想之中。
「我……」年昱頓住腳步,眼神閃爍,臉色陰晴不定。
「你還未忘情球場吧?」不像她完全失去希望。「你情願讓它控制你一生,後悔一輩子,因此無法掌握所有的人事物?」
「我們可以不進球場。」年昱血色盡褪。
「你是網球選手,有聽過不進球場打網球的選手嗎?」
年昱無言以對。
佟子矜上前握住他的手,誠摯說道:「恐懼是正常的,假若你能克服它,你就能更上一層。」
「我以為無所畏懼才是最堅強的。」年昱反手握住她的手,炙熱的掌心包覆著她微冷的手,感覺滿心的沸騰冷卻。
「每個人都有恐懼的事物。」
「即使是最勇敢的人?」
「對。」
年昱沉默了,沒有放開佟子矜的手,反而握得死緊。
未久,他深吸口氣,呼出。
「好,我答應妳,我們現在就去。」年昱跨過腳踏車,要佟子矜上車。
「我還想請你父母與艾索一道參與,現在……」
「我父母不會理我,艾索可能忙著找下一個僱主,我只有我自己,」年昱頓了頓,「還有妳。」
第五章
佟子矜一呆,不知如何面對年昱的過度依賴。
或許,她也在依賴他。佟子矜凝望年昱,感受到他的緊張與孤獨,伸手覆上他握持腳踏車把手的手。
「我是艾索請來的,他仍然希望跟你合作。」佟子矜言不由衷的說,其實她不知道艾索在想什麼。「我相信你父母也是。」
至少年昱的父母健在,她則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
「但是艾索只來看過我一次,我父母則一次也沒有。」年昱的成長歷程只有網球相伴。「啊,不,我見過他們一次,在我跟他們借這幢別墅時,但那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們能支持你。」佟子矜認為有親近的人在場對年昱會比較好。
「他們沒有支持過我。」年昱止步,轉過身面對佟子矜。「我一直只有我自己。」
是的,只有他自己,他擁有的是父母的庇蔭,但從未擁有過他們的愛。
年昱眼眸流露的孤寂說明他內心掩藏的脆弱,佟子矜抬頭望著他,眼裡除了他,還有他身後那於夜晚自動亮燈至十二點的網球場。
網球場的位置頗隱密,周圍環繞著樹木,只有一條小徑通往。
他的心就像那個空曠無人的球場,觀眾席上未曾有人入座,只因無人尋得通往球場的小徑。
「只要你肯回頭,一定可以發現支持你的人。」佟子矜思索著。「像是你的球迷,你不想讓你的球迷失望吧?」
「他們會找到另一個選手,很快就忘了我,我只會是他們偶爾想起的某個陌生人,年昱--一個永遠無法回到球場的網球選手。我已經知道主播會在球賽閒聊時怎麼談我。年昱,曾經排名世界前三十名的選手,但是在職業生涯第二年時,這顆新星就殞落了……」
意識到年昱的話語開始沒有了組織性,佟子矜試圖穩定他的心情。
「年昱,」佟子矜輕拍他的臉,阻去他的自我嘲弄。「冷靜點。」
年昱撫著臉頰,如夢初醒。「抱歉。」
「我們走吧。」佟子矜牽著他的手往球場走。
待球場近在咫尺之際,年昱忽地頓步,佟子矜被他拖累,差點跌倒,待她站穩回頭,只見年昱滿臉驚恐地站在原地。
「怎麼了?」佟子矜試著拉他往前走,但年昱固若盤石,怎麼也拉不動。
「我的右腿……」年昱放開佟子矜,跌坐在地。
「年昱!」佟子矜驚呼,蹲到他身邊。「怎麼了?」
「我……我動不了……」年昱露出痛苦的表情,按著右腿。「右腿……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