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也不敢相信,妳竟然就這樣睡著了。」年昱讀出佟子矜眼裡的震驚,點頭表示贊同。
「抱歉。」
他是個又高又壯的外國男人,不算好相處,但突破那層隔閡後,佟子矜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卸下心防的速度。
是因為眼鏡的關係嗎?因為看不清楚,是以她迫使自己得信任年昱?但信任哪是強迫得來的?
事情朝著佟子矜無法預料的方向走,她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在今天之前,道路很明確--治好年昱後回台灣。但現在,原本的單行道在一個紅燈轉綠後出現了許多岔路,讓佟子矜無所適從。
怎麼會這樣?
原先只是一趟治療之旅,治療的對象並不包含她自己啊……
「算了。我先前麻煩妳很多,又害妳一天吐兩次,這就當扯平……」年昱逸去話尾,發覺佟子矜並沒有在聽他說話,於是站直走向她,坐上床尾,「佟?」
「嗯?」佟子矜望向門口,年昱伸手碰她的頰,將她的臉扳向自己。「妳在發什麼呆?」
「沒事,我們剛剛談到哪兒了?」年昱比較重要,她的問題不納入重點裡,她的問題不重要,她不是來解決自己的恐懼,而是前來治療年昱的恐懼。
「談到晚餐吃什麼。」年昱不擅廚藝,他唯一會的是,拿出盤子倒滿牛奶,加入喜瑞兒或是麥片,或許再加上幾顆草莓當裝飾。
「幾點了?」她轉頭看矮櫃上的時鐘,沒多久,憾然輕喟,直問。
「八點,晚上。」
「真的很晚了。」
這幾天他們都準時六點開飯,而人的習慣在短短兩天內即可養成。
「沒錯。妳睡了一整個下午外加晚上。」年昱指控,害他餓了兩餐。
「我到這兒後,就數今天這一覺睡得最好。」平時她是夜夜惡夢相伴,於嘔吐中清醒。
「下回睡不著來找我,我給妳好東西。」年昱飽含笑意的聲音迴響。
「大麻?毒品?」
「小酒兩杯。」年昱翻白眼,她有必要將他想得那樣不堪嗎?
他雖然自暴自棄,但仍有身為運動選手的自覺。況且他見識過毒癮,深知那種東西一旦接觸,即可能泥足深陷,很難再翻身。
他才二十三歲,有大好前途,沒有必要為了一時的快樂毀去一生。
「你平常就有喝酒的習慣嗎?」
「當然。」
「過量嗎?」
「怎樣叫過量?」
「像我到的第一天時,你喝的那樣。」她真的忽略了很多細節,年昱若是有上癮症狀,就得找正牌的心理醫師治療。
「放心,我不會上癮。」
「很多這麼說的人到最後都上癮了。」佟子矜並不相信這種說詞。
「我若是喝酒過量,會起酒疹,而且會很癢。」他的酒量僅只兩杯伏特加,但他喝伏特加後會意識不清,因此他在外喝的大多是啤酒,因那最多只會讓他頭暈。
他曾試過所謂醉生夢死的生活,但那癢遍全身的酒疹將他折騰得不成人形,最後還是靠醫生救助才挽回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聲名。
這也就是他即使頹喪,卻寧可趕走所有人,將自己囚禁在這幢別墅裡,鎮日吃睡,度過每一個漫長無事的晨昏的真相。他仍然沒有對自己放棄希望,可無人在一旁拉拔他,致使他沉溺於自怨自艾,在希望與絕望間徘徊。
別墅周邊有網球場與壁球場,分別位於主屋的南端與地下室;泳池位於西端,旁有溫室;北端連接一大片人工湖泊,有船可劃;東邊是一個迷宮花園,緊臨大門。
年昱的活動範圍很小,只在主屋與泳池問走動,大多時候他只是放空自己的思緒,發呆再發呆,每每嘗試走去網球場,卻連球場都進不了。
「好好笑。」佟子矜說著說著,真笑出了聲音。
「有什麼好笑的?」年昱不解,起酒疹有那麼可笑嗎?
「因為這樣你連自暴自棄都無法徹底。」佟子矜喜歡年昱的「規矩」,明白即便他罹患球場恐懼症,可並未因此而放棄自己。
他一定可以回到球場打球,且這一天不會太晚到來,只要找出原因,年昱於球場奔馳的場景定能重現。
「多謝。」年昱沒好氣。「我們晚餐吃什麼?」
「法國人吃的早餐如何?」佟子矜笑問。
「那是什麼?」年昱從未吃過「法國人吃的早餐」,他吃的都是飯店提供的法式大餐。「我以為我們討論的是晚餐。」
「是晚餐,只是名稱問題。很簡單,你一定會做。」現在要佟子矜變出滿漢全席實在過於勉強。
「哦?」年昱聽出興趣來了。
「我教你?」佟子矜抬高手。
「好。」年昱握住她的手,扶她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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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吃。」年昱總算體會到「法國人吃的早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只見他一臉噁心的將手中烤得香脆的吐司丟開,順手推開香噴噴的啡。
「會嗎?」佟子矜毫不在乎地將塗滿牛油的吐司放進用大馬克杯盛裝的咖啡裡浸泡,再拿起來吃掉。
「嗯!」年昱皺眉,他二十三年的生活裡,從沒有一頓餐點是如此怪異的。
「每一個國家的習慣不同,你毋需大驚小怪。」
「妳在法國生活過嗎?」他好奇她怎麼會知道這種吃法。
「我讀書時有個法國室友。」她就是這樣吃的,那時佟子矜不明白,但是一旦沒錢,就知道那是最節省的早餐。「她教我的。」
佟子矜不是那種家中有人供錢唸書的留學生,她除了上課外就是打工,能省盡量省。自法國室友那兒學到這個方法後,佟子矜就算覺得法國人的味覺有問題,一樣照吃不誤。
「果然每個國家的人都不一樣。」年昱即使肚子再餓也吃不下了。
「你現在就嫌可不太妙,往後幾天我們可都得吃這玩意呢!」佟子矜笑道。
「我不要。」一餐他還能忍,餐餐吃他可受不了。
「少爺。」佟子矜笑瞄他一眼,歎道。
「我是少爺也不能怪我啊,這種東西很少有人吃得下去!」
「那法國人怎麼辦?每一個地方的人由於生長環境、背景與歷史的不同,造就了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是很有趣,但要跟那麼多人相處很麻煩。」年昱皺眉拿走佟子矜吃了一半的吐司與咖啡。「我來煮,妳當我的老師。」
「我看不清楚啊!」佟子矜拉住年昱,叫:「你別突然站起來!」
「噢,我很抱歉,妳沒事吧?」年昱察覺到自己又再一次忘卻佟子矜的異常。「我下次會注意。」
「還好,我知道這兒只有你。」縱使如此,佟子矜仍是為年昱突來的動作感受到驚嚇。
她知道她得信任年昱,否則未來幾天她必定會精神崩潰。
「妳不必勉強。」年昱摸摸她的頭髮,笑道。「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妳是女孩子,可以任性。」
「我是姐姐。」佟子矜失笑。
「姐姐也是女孩子啊。」年昱打開冰箱,逸去笑容。「糟糕!」
冰箱裡竟然沒有現成的微波食品或是其它不需調理即可食用的食物。
「你會做三明治吧?」佟子矜不敢讓年昱用火,怕燒掉廚房。
「不怎麼會。」年昱向來不吃這些東西,他有營養師調配的食譜,且有專用廚師替他處理。
佟子矜輕歎,指示年昱將需要的食材取出,一一指導,三十分鐘後,年昱終於完成他生平第一個三明治。
「作菜真不容易。」年昱喟歎,邊洗盤子。「想到未來幾天我還得作飯就累。」
佟子矜瞥他一眼,不語。
「抱歉,我沒有埋怨的意思。」年昱調皮地吐舌。
「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呀。」佟子矜回他一個眨眼。
兩人相視一笑。
年昱注意到佟子矜不停地撩高發,以手為扇搧著風。
「妳很熱嗎?」
「對。」熱到全身流汗,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妳要不要換穿夏裝?」年昱記得他有一些上衣可暫借她穿。
「我沒有夏裝。」佟子矜這才想起他們今天只完成了一個目的。
「我借妳,只是會很大件。」年昱打量佟子矜的身材後補充道。
「只要是短袖的都好。」總比現在身上的厚襯衫來得好,她伸出手。
「我想上樓。」
黃金海岸的夏天跟台灣有得比,天氣熱到佟子矜想沖涼。
「沒問題。」年昱扶著佟子矜上樓進房。「妳要不要先洗個澡,我去找衣服給妳?」
「好。」佟子矜被年昱扶進浴室,在他離開之時,喚住他:「呃……你可以先帶我到更衣間嗎?」
「做什麼?」年昱已經替她拿了浴袍。
「我……呃……」佟子矜蒼白的頰染上兩朵紅雲。「我得拿貼身衣物。」
「妳穿『那個』睡覺?」年昱微皺眉,猜測。
「我不穿不習慣。」佟子矜自然知道年昱指的是什麼。
「天!妳不會不舒服嗎?」
「習慣就好。」佟子矜不想跟年昱在浴室討論她的習慣。「麻煩你帶我去更衣室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