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紅的床幔外是全然陌生的擺設,她記起這裡是將軍府,而這是她住的地方。
她想要起身,不斷努力使勁,但全身卻麻痛到難以使出半點力氣;想開口說話,卻發現喉嚨乾澀不已,好不容易發出微微地嘶啞聲,馬上就驚醒了睡在床邊的人。
「妳醒了!」那人趕緊趨前看她。
他滿臉未剎的鬍渣,看來十分落拓,但他不在意,只用焦慮的眼神不停地望著她,又似緊張、又略帶高興地緊握著她虛弱的纖手。
自從她隔天早上被小玉發現渾身發燙倒在床鋪上後,他已經待在她的床邊整整三天,寸步不離地看護著她。
大夫在他的命令下,住進隔壁廂房隨時待命;小玉更是成天蹲在灶前熬藥,不離寸步;他則擱下手中所有的事務,連早朝也不上了,深怕她一不小心就因寒疾轉成肺疾撒手離他而去。
他細心地探看她額上的溫度,總算是沒那麼燙了,他端了杯水來,扶起她的身子,小口小口地慢慢餵她喝下。看著她吃力的表情,他心中十分不捨,如果那夜他沒有那麼粗暴地待她,或許她就不用受這麼多苦了。
這三天來她反覆喊了許多人的名字,就是沒有喊到他的名字,他雖然覺得不是滋味,但她終於醒了,他心中的大石總算可以放下了。
「多喝些水,潤潤喉。」他讓她慢慢喝完杯中所有的水。
「我怎麼了?」童詠璦開口,沙啞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吟。
「大夫說,妳因為受涼,導致寒疾。」喝完水,他拿起干布幫她擦去額上的汗滴,動作相當熟練。
她看著他溫柔的動作,微微臉紅,卻又無力躲開。
「將軍,藥熬好了。」小玉正好端著藥碗走進房內,一看見已經醒來的童詠璦,不禁開心歡呼道。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您終於醒了!」她連忙把熱騰騰的藥碗端給徐靖。
徐靖接過藥碗,舀起一口,先把藥吹涼了,再餵給童詠璦。
藥一入口,她就因藥苦而皺起眉頭。
「藥很苦,但對妳的身體回復很有幫助。來,再喝一口。」他輕柔的語氣像在安慰小孩般,誘導她吞下那又黑又濃的苦藥。
在徐靖的照料下,她在床上又躺了兩天力氣才稍微回復些,不過已經可以自行下床走路了。
徐靖的雙眸不再冷冷如昔,淡褐色的眸子內只有溫柔,他的目光時常注視著她,不自覺的,她開始被那抹溫柔給吸引住,愈陷愈深。
這幾天他都坐在床榻邊陪伴她,細心地照顧她喝藥,偶爾也會同她談談天,但其餘的像親吻、觸碰都不曾有了。
她明顯地感受到徐靖態度的轉變,除了有些不能適應他的溫柔外,基本上還是覺得這樣稍有人性一點的他比較好相處。
奇怪的是,想離開將軍府的念頭,在大病初癒後,竟漸漸地淡去,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也覺得十分不解。
這天,她在小玉的攙扶下坐在涼亭裡賞風景。起初小玉說她的身子還很虛弱,不可以出門吹風,以免寒疾又復發;但在她再三的堅持下,小玉拗不過她,只好答應,趁將軍上早朝之際,偷偷地扶她出來透透氣。
微風輕輕吹拂過她的臉,鳥兒美妙地歌聲不斷啼唱著,蓮池中的水鴨三三兩兩優閒地滑著水,花團錦簇的牡丹花、芍葯花,還有一些她喊不出花名的花,皆齊綻放著艷麗的色彩,令人賞心悅目。
「小姐,我去端些糕點過來好嗎?」小玉見童詠璦難得心情好,想趁機讓她多吃點東西,好早日回復體力。
「麻煩妳了。」
得到童詠璦的應允後,小玉馬上奔向廚房去拿糕點。
待小玉離去後,她繼續看著眼前的美景。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的嘻笑聲,且聲音緩緩朝著涼亭而來。
她原想躲避,但身體仍是使不上力,只好先待在涼亭內等小玉回來再說了。
侍女們以中間女子為首,二人在前、二人在後,為首女子身著一襲質料上等的翠綠綢緞,細細的柳眉、圓又黑的雙眸、翹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唇,看得出來家世不凡。
一行人就這麼直直朝著涼亭走來。
「小姐,涼亭內景致優雅,不如咱們這歇歇吧。」其中一人提議道。
女子點頭,目光卻緊抓著涼亭內孤身一人的童詠璦不放。
一種不舒服的感覺,瞬時湧上童詠璦的心頭。
一行人動作快速地擺好糕點及茶水,看來是受過長久嚴格訓練的侍女,東西都擺定後,才恭身請女子入座,女子與童詠璦面對面坐著,其餘則在後頭站著。
「請用。」女子拿出竹筷擺放在童詠璦面前,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擺明是衝著她而來的。
但她猜不出眼前的女子為何要針對她?
「東西不合胃口嗎?」見她遲遲不動筷,女子輕聲問道,語氣卻是冰冷。
「小姐,恐怕是咱們所準備的食物不合紅花院的調調,不是大魚大肉,也不是美酒。」一群女侍掩嘴輕笑了起來。
雖知道一股風暴正要來臨,但童詠璦卻無力逃脫,只能待在原地面對這場風暴。
「住口!不好意思,家教不嚴,沒教好下人。」女子嘴裡雖訓斥著侍女,但臉上卻露出得意的笑容。
「請用。」女子再說一次。
童詠璦使出全身的氣力舉筷,艱困地挾了口糕點往嘴中送。
「聽說,童姑娘是紅花院百花大會上萬中選一的花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表哥會被妳迷得神魂顛倒。」女子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著童詠璦,話裡全是輕視的意味。
當她由下人口中得知表哥竟然帶了個青樓女子回將軍府時,起初還不以為意,想表哥也是一介凡人,應該有個合理的發洩管道。
但近日表哥日夜不離地照料這青樓女子的事,已經傳遍整個朝野,堂堂一個護國大將軍竟被一個妓女給迷惑住,這事不僅落人口實,連爹爹也大驚不已,沒想到一向沒有太多情緒的侄子竟也會為情所惱!
她知道表哥是對這女子動心了,才會這麼不顧一切地守護著她,連國事也不管。一想到此,她心中那把妒恨的火不禁愈燒愈熾,哼,絕對沒有人可以搶走她自幼愛慕的表哥,她發誓,一定要將這女子從表哥的心中給攆出去!
童詠璦沒回話,只見女子眼神內妒恨的表情正一刀一刀地揮向她。
「我也可以體會表哥帶妳回來的原因,男人嘛,總是有需求的,但像妳們這種出身的人,多少都應該明瞭自己的輕重吧?」說完,她還掩嘴輕笑。
女子挑眉,十分得意的諷刺她的出身。
她是一名待過青樓的人,儘管她只是名雜役,但她仍是被貼上標記了,這是個鐵的事實,任誰都可以憑借這一點指著她,懷疑她的貞節,罵她的不純潔。
「如果表哥喜歡妳,想留妳在將軍府,我也可以接受。不過,我想妳應該先瞭解一下,誰才是這裡的正主,我這樣說,妳應該很清楚了吧?」
見童詠璦不回答,女子身旁的侍女便出聲道:
「我們小姐的意思是,有些人成天只會作白日夢,以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殊不知烏鴉永遠都是烏鴉,怎麼可能會變成鳳凰呢?」說完,一旁的女侍全都掩嘴偷笑,連女子嘴邊也浮出鄙夷的笑,彷彿在笑她的癡心妄想。
心不停地揪緊著,她想駁斥,卻無力。
在別人的眼中,她終究只是個貪求富貴榮華的黑烏鴉,連想當個平凡人的權力都沒有。
「告訴妳吧,將軍和我們小姐就要成親了,只有我們小姐才會是將軍夫人,勸妳別妄想主母的位置了,當個小妾已經算是便宜妳了,別再整天巴著將軍不放,逕自作妳的春秋大夢!」侍女提高聲調得意洋洋地說道。
「小姐!」小玉捧著糕點回到涼亭時,看到表小姐一行人正開心的笑著,心中浮現一股不安的感覺,接著又看到小姐臉上完全沒有表情了。
糟,事情不妙!
「表小姐好。」小玉恭敬地躬身。
女子手一揮,女侍們立即快速地收拾好一切,不拖泥帶水地擁著女子從容離去。
「小姐,您怎麼了?沒事吧?」小玉焦急的問道。
「小玉,妳可以告訴我剛剛那女子是誰嗎?」童詠璦看著女子離去的方向,心裡仍微微抽痛著,久久難以撫平。
「您說表小姐嗎?表小姐是從小與將軍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姓高閨名如嬌,她的爹爹也就是將軍的舅父,是當今相國高煥俞。自從老將軍及夫人相繼過世後,相國一手提拔將軍,對將軍更是大力相挺,聽說相國很欣賞將軍這個侄子,打算來個親上加親,將表小姐許配給將軍,不過這些都只是聽說,事情還沒定案,誰都不曉得。」
原來是相國的女兒。
果然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