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教室守則寫得很清楚,臨時請假要記曠課的。」
王太太哇啦哇啦的說:「可是小惠下星期一要段考,我發現她這次的數學念得很不好,我一定要她這兩天內把這次考試的範圍通通搞懂,要不然什麼鋼琴課、美術課、作文課都不必上了。正科都念不好,心還這麼大,我覺得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對不對,美術老師?」
「那好吧!」晨光猜想王太太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他無奈的說:「這次讓小惠請假,下次再有這種情形,麻煩提前通知櫃檯。」
「小惠禮拜二考完試,我想下午讓她睡個午覺,四點以後可以過去補課。」
她以為一個月繳個幾百塊錢就可以買下他所有的時間嗎?
「對不起,王太太,我下星期二沒空。」
「沒空」王太太詫異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認為他怎麼能說沒空呢?
晨光強調說:「我希望學生最好不要請假,因為每一堂課都有新的進度,而且我只有禮拜六在這裡,其他時間我也排不出來。」
「這樣啊!」王太太思忖著說:「那這一堂課的費用怎麼算呢?是要退給我,還是怎麼辦?」
晨光將話筒遞給老闆娘,把這個問題丟給長袖善舞的她去處理。
說真的,他很怕跟這種家長說話,因為這類家長只會打擊他教學的熱誠和耐心。他們忙賺錢,天天加班應酬,於是孩子只好往安親班和才藝班裡送,尊師重道的觀念早被他們拋諸腦後。孩子耳濡目染,被老師責備兩句就說自尊心受創,不學了!反正聯考不考的東西,學不學得來都無所謂。
「沒關係啦!叫小惠好好準備考試,好,再見羅!」老闆娘面不改色的掛下電話。
「小惠那堂課要怎麼辦?」晨光問。
「給她補啊!怕她!」
老闆娘最近開了一堂「藝術欣賞」,她把平日電視上播映的「灌籃高手」、「一休和尚」、「櫻桃小丸子」都用錄影機錄下來,缺課的小朋友集中一個時間,領兩顆糖或一罐養樂多,一起進去看卡通動畫;這麼一來,堂數補了,又不必花錢請老師,小朋友也開心,真是一舉數得。
* * *
蓓蓓回來時,晨光正在他的工作台兼餐桌上吃晚飯,所謂的晚飯也不過是一鍋可以吃一個禮拜的滷肉及山東大饅頭。
「吃過飯沒?」晨光順口問。
「在我哥的店裡吃過了。」蓓蓓坐到晨光的對面來,用一種得到印證的語氣說:「你真的是那種很像畫家的畫家耶!」
晨光嚥下口中的食物,「什麼意思?」
「電視劇裡不是常演,窮的畫家就三餐吃饅頭,有錢的畫家就拚命玩女人!」蓓蓓對他還是有著無限的好奇與一些崇拜。
「欸,我們的連續劇最沒水準了,我有一次還發現電視劇演一個畫家畫完油畫,居然把油畫筆丟進水袋去洗,真是外行到家!」說著,晨光便笑了起來。
蓓蓓跟著晨光笑了好半天,才問:「油畫筆不用水洗,該用什麼洗呢?」
晨光指了指畫架旁的一個小罐子給蓓蓓看。「喏,油畫筆得泡在這種油壺裡,懂嗎?以後你可別演那種驢畫家!」
蓓蓓心想,她要是能演那種驢畫家,起碼證明她比現在的身價高啊!
「你不是說下午有人找你拍戲嗎?演什麼?」晨光問。
「我本來還以為是什麼八點檔的大戲呢!催我催得那麼急,原來只是一個電視廣告。」蓓蓓顯得很沒勁。
晨光卻說:「我們的廣告比連續劇的水準高多了!你拍什麼產品?」
蓓蓓低聲的說:「家電。」
「不錯啊!哪個牌子的?」
蓓蓓瞪了他一眼,「你連電視都沒買,問這麼多幹嘛」
不熟的朋友問起她的職業,她只能說演員,可是她很難去解釋電視演員有很多種;像陳德蓉、張玉嬿屬當家花旦,戲分極重,戲服都是量身訂作,燈光打得特別美,導演給的特寫尤其多。至於像她這種,則無關緊要,角色可有可無,任何人都可以取代。
自從接了第四台的購物廣告,她的自卑感就更強烈了,拙劣的拍攝技巧使她在螢幕上看起來變得很沒氣質,俗氣的OS旁白更令她難堪,可是某些時候,演員的身份又令她感覺虛榮。
剛認識莊克勤時,他特別喜歡帶著蓓蓓去見朋友,他總是得意洋洋的跟人家介紹說他的女朋友是明星,可是像她這種「明星」,吃不飽餓不死,特別希望趕快找個好男人嫁掉。
電話鈴響,晨光順手接聽:「喂?」
「我找蓓蓓。」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晨光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來是莊克勤,上次他和蓓蓓簽約時,他也曾經打過電話找她。他以手掩住話筒,輕聲的對蓓蓓說:「你未婚夫耶!」
蓓蓓激動的搶下話筒,「莊克勤,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想害死我啊!結婚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放我鴿子……」
晨光看著她的眼淚嘩啦的流了下來,遞了張面紙給她,蓓蓓也只是視而不見。
莊克勤不知在電話裡跟她說些什麼,她應了幾聲,情緒立刻緩和下來,掛下電話就要出門。
「你還好吧?」晨光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
蓓蓓吸吸鼻子說:「門不要拴上,我很快就回來!」
原本這不關晨光的事,但過了半夜十二點他卻有些莫名的焦慮,雖然躺在床上,卻還不時留意蓓蓓回來了沒有。他習慣一上床睡覺就關閉屋內所有的燈,但剛才他特地留了玄關處的一盞小壁燈,輾轉反側之際又想起樓梯間的燈泡壞了好幾天,家裡沒有新的燈泡,他索性拆了陽台上的到樓梯間去換。而燈泡剛換好蓓蓓就回來了。
晨光從圓板凳上跳下來,看見蓓蓓一張哭喪的臉,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愣愣的跟她「嗨」了一聲。
蓓蓓忽然將臉埋進他的肩窩,悲傷欲絕的痛哭了起來。
第2章(1)
蓓蓓哭了許久,字紙簍丟滿擦眼淚鼻涕的面紙,晨光替她泡了一壺熱茶,她啜飲兩口,捧著溫熱的白瓷茶杯,對著桌上的茶壺發怔,眼淚在她臉上漸漸變成白色的痕跡,她的嘴角悄悄迸出一個呵欠。
折騰了這麼久,晨光也有些倦意,他溫和的對蓓蓓說:「去睡覺吧!我看你應該哭累了。」
蓓蓓抬起頭,「我還沒洗澡!」
「喔。」這種小事也要跟他說,八成是哭傻了。但想起陽台的燈泡已換到樓梯間去,晨光只好摸黑替她去開瓦斯。
晨光回到自己房間後,還一直想著蓓蓓在見到莊克勤後,究竟受了什麼委屈,為什麼她會哭得如此傷心?一個逃婚的負心男人,居然還有臉回來找她?蓓蓓自己也真沒骨氣,一通電話就讓人招之即來。這年頭,居然還有這種笨女人
翌日起床,蓓蓓已到樓下的「美而美」買了三明治和咖啡、奶茶上來。
「我請你吃早餐。」蓓蓓羞赧的笑說:「昨天晚上真不好意思,讓你陪我哭了那麼久。」
晨光說:「我終於領教到人體的器官是多麼奧妙,一個晚上可以製造出那麼多的眼淚跟鼻涕。」
蓓蓓噘著嘴,「你沒聽人說,心情不好如果不發洩一下的話,會得內傷耶!」
「咦,女人發洩情緒的方式不是Shopping嗎?」
「那是Part 2 !」蓓蓓認真的說。
晨光做了一個瞭解的表情,吃掉半個三明治後,忍不住又問:「昨天你見到他以後,發生什麼事了?」
蓓蓓低垂著眉睫,「他跟我約在復興南路上的一家咖啡廳碰面,叫『溫莎小鎮』,聽過沒有?」
晨光點點頭。
「結果我去了以後發現那家店拆了,而且還是剛拆,一堆水泥塊、木板都還堆在騎樓。」
「結果呢?」晨光有點急。
「那我當然只好站在外面等嘛!等了一個晚上,他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這傢伙!」晨光從鼻子裡哼了一口氣。「老是放你鴿子,太過分了!下次他再約你,別這麼傻不愣登的跑出去,他算哪根蔥啊!」
「他不會再來找我了。」蓓蓓傷感的說。
「你怎麼知道?」
蓓蓓聳聳肩,說不出為什麼,反正就是女人的直覺嘛!
購物的快感,絕對是彌補蓓蓓失意的良藥。雖買不起名店的服裝首飾,但走一趟忠孝東路,ATT、SOGO、明曜、統領、BODY SHOP能買的全買齊了。
現在的促銷手法真一致,每家店都打折,POLO的伸縮AB褲幾乎是買一送一。蓓蓓一口氣挑了黑、白、卡基、水藍、粉紅及蘋果綠,鵝黃、翠綠的厚底涼鞋也買了兩雙,外加手環、髮飾、全套保養品,由頭到腳趾甲,無一遺漏。
回家拆卸購物袋更使蓓蓓血脈僨張,忘記一切煩惱和憂鬱。
晨光發現原本空洞的浴室一下多了麗仕、沙宣、潘婷三種不同品牌的洗髮精,蓓蓓除了沐浴乳外還買了美膚瘦身的沐浴鹽、全新的毛巾、浴巾還有牙刷、漱口杯,連心型煮蛋器她都因好奇而買回來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