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專業上來說我們都叫做『寵物』,它們的特質、習性跟身體結構和一般外面的土狗是不太一樣的,你這樣拿骨頭餵食,是很容易將它的腸胃割傷的。」小護土耐著性子解釋道。
「是嗎?」
韋靖搔搔頭,第一次發現他養的狗不叫狗,叫「寵物」。可是寵物就不是狗嗎?他迷糊了。
但是韋靖卻不得不重新以敬佩的眼光看她了,一個小小的護士竟然懂得這麼多,架勢跟專業簡直不輸給醫生了。
撇開她不甚親切的服務態度、沒有時間觀念的缺點來說,她還是有此可取之處。
「狗狗的腸胃很敏感,腸胃一旦被銳利的骨頭劃破後再吃東西到肚子裡,一碰到受傷的傷口,就會產生反射性的痙攣而嘔吐。」
洛芸走到康康的身旁,輕輕觸壓著它粉紅光滑的腹部,接著解釋道。
「喔!」韋站發現自己完全只有點頭的份了。
「我幫它打一針,再包兩天份的藥,我想這兩天應該就會好了。」洛芸走到護理台邊,拿出針管,抽出了小玻璃瓶裡的藥劑。
「這……」韋靖看看儼然一副專家模樣的小護士,再看看張著一雙無辜大眼珠的康康,猶豫了好半晌。
「護士小姐,不等醫生來,你自己看可以嗎?」韋靖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出疑問了。
「護士小姐?」
正在抽屜裡找酒精棉片準備注射的洛芸,聞言迅速的旋身,難以置信的盯著他。
「是啊!你的專業知識跟技術的確無可挑剔,但是,要替狗診斷跟開處方,是不是等醫生來比較好?!我不介意再等一下。」
韋靖扯出一張討好的笑臉,深怕自己觸怒了這個壞脾氣的護士。
「誰告訴你我是護士的?」洛芸遽然放下手邊的針管,語氣不善的質問道。
「用不著說,我看得出來。」韋靖聳聳肩。一個這和麼年輕的女孩不是護士是什麼?
「先生!我不是護士,這裡也沒用護士,只有一個擁有T大獸醫系學位的獸醫師——那就是我!」
洛芸忍耐了一個早上的怒氣,終於一股惱的爆發出來,她怒不可遏的朝他吼道。
「可、可是你……」韋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開始結巴起來。
看她年輕得頂多不超過二十歲,穿著時下最流行的俏麗短裙,纖細秀氣得讓人無法想像是一個成天跟動物為伍的獸醫師,更何況,她還是個「女人」。
韋靖在心裡暗叫不妙,她剛剛還當著她的面大放厥詞,這下她鐵定會將康康砸在他的臉上,再把他給一腳踹出去。
他悄悄的抱起康康,一邊瞄著身後的大門,估量著安全撤退的距離。
「難道女人就不能當獸醫師嗎?你憑什麼認為女人就不如男人?」洛芸咬著牙忿忿地低嚷道。
糟糕!看樣子她不只是個醫生,還是個女權主義倡導者,這回他可真是踢到了鐵板。
「我不是故意的……」韋靖有些狼狽的辯駁道。
「算了!」洛芸皺著眉頭看著他身上一塊塊不堪入目的嘔吐物,朝他伸出了手。「把康康給我,你不想它再吐了你一身吧?」
韋靖瞪大了眼盯著她許久,不敢置信的問道。
「你……要替它治療?」
洛芸顰起眉頭看了他好一會,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讓韋靖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將康康交給了她。
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嘔吐,也結束了韋靖一天一夜的惡夢。
步出了診所,韋靖邊走邊看著手中的名片。
朱洛芸?
淡藍色的名片上印著以藝術字體的名字,旁邊則是寫著她的學經歷,與診所的電話地址。
雖然「朱」這個姓讓他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下,然而一抬頭望向晴朗的藍天,「洛芸」這個淡雅宜人的名字,竟讓他的心情不禁輕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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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芸如釋重負的送走一大早就氣焰不小的客人之後,回到診所的休息室裡穿上象徵權威與形象的白袍,鬱悶的再度坐回櫃檯前。
本應是美好的一天,然而這個一大早上門的嗆顧客,竟不分青紅皂白的質疑她的身份一能力,讓她的心情瞬間跌進谷底。
老實說她真恨這樣的誤會!
她一向以生在醫生世家為榮,有個在省立醫院當院長的爺爺、心臟科主任的爸爸以及開了一家小兒科診所的媽媽。
醫生!一個救人濟世,多了不起而神聖的工作啊!
小時候,她幾乎可以說是在看診桌下面長大的,每當媽媽在幫病人診療時,她就好奇的眺著小腦袋,在診療桌下鑽來鑽去,聽媽媽對一個憂心如焚的父母,說著一大堆她聽不懂的醫學名詞。
雖然她十分崇拜醫生這個職業,但是,自從四歲那年,在父親任職的醫院看到那令人驚懼的一幕後,她對醫生這個工作再無一絲崇拜,只剩畏懼。
雖然隔年他們就因為這個事件的陰影,舉家搬住美國,一直到高中畢業那年,全家才又搬回台灣來。
然而,當年那種生死只在一線間的殘酷,卻讓自小便有心依循家風走上醫路的她怯了步。
那名失去父親的小男孩遏止不住的眼淚,與切膚之痛的悲傷更讓她難忘。
於是在她上大學那一年,雖已到達醫科的成績標準,卻毅然決然的選擇了獸醫系。
雖然當她獨立開設屬於自己的診所時,才發現身為女人所遭遇的誤解與質疑,比認同與讚美的多。
但是她卻從不後悔投入獸醫這個行業,因為它已經從興趣變成一種無可取代的責任。
像這種幾乎每隔三天就會發生一次的打擊與挫敗,絲毫動搖不了她一輩子要醫治動物的決心。
何況是區區一個男人,更打擊不了她的信心!
「醫生!我的咪咪感冒了……」一個焦急的聲音,伴隨著透明玻璃門上的清脆鈴聲同時響起。
「喔!來了!」洛芸精神拌擻的應了聲,連忙起身迎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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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忙碌的工作讓韋靖身度陷入一陣忙亂,每天有開不完的刀、看不完的門診、以及巡不完的病房。
就連康康已經吃完兩天份的藥好幾天,他都抽不出空再帶康康回獸醫院復檢,而那張從獸醫診所拿回來的漂亮淡雅的名片,也早被遺忘在抽屜一欠。
只是當他每天深夜下了班回家,見康康還能吃能睡,便也放了心。
在這一連串的內憂外患之下,唯一能慶幸的是,他不必再面對那個脾氣嗆人的女獸醫。
他相信那樣的尷尬需要好一段時間來遺忘,然而這樣的僥倖並沒有維持多久。
在一個月後的一個晚上,處理完醫院裡的一切瑣事後,回到家一進門就見康康趴在客廳裡,狀極痛苦的嘔吐著。
「康康!」韋靖丟下手裡的公事包,連忙衝向康康。
這狗是他的好友尚禮謙托給他的,萬一出了什麼事,他如何交代?!
他匆忙抱起狗,就往門外奔去,飛快的開向獸醫院。
「朱醫師,我的狗嘔吐、拉血便,麻煩你趕緊幫我看看。」他停好車,以受過訓練的迅速動作抱著康康衝進診所裡。
原本坐在櫃檯內吃晚餐的洛芸,二話不說,也以極迅速的速度衝了過來。
「幾天了?有沒有其他症狀?」洛芸還來不及看清來者是誰,一雙手就已經開始在康康的腹部上觸壓、檢查起來。「『應該』是今天才發生的,其他症狀倒是沒有。」韋靖不免有些心虛的回道。
「應該?」洛芸聞言不禁有此不悅的抬頭看向說話的人。
依據她的經驗判斷,說這種話的人絕對是個不負責任的主人。
一抬頭,一張寫滿疲憊卻仍難掩帥氣的臉孔,馬上喚起她的記憶。
「韋先生,又是你!」洛芸蹙起眉頭,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譴責。「你是不是又給狗吃骨頭了。」
「沒有,我不曾再給康康吃過骨頭了,我今天一回到家,狗已經這個樣子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韋靖信誓旦旦的澄清道。
「康康最近都吃些什麼?」
洛芸發揮醫師高度的警覺性,繼續抽絲剝繭的找尋線索。
在一番詢問之下,洛芸終於弄清楚原來他竟然一直讓狗喝自來水,莫怪乎會生病了。
「難道到現在你還不瞭解,你養的狗就好比人一樣嬌貴,大意不得嗎?像你這種毫不珍惜生命的養法,我看康康遲早會送命。」
洛芸顰起眉上下打量著韋靖,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被一個女人指責會葬送一條寶貴的生命,這對韋靖這個堂堂大醫院的知名醫生來說,是一項既嚴厲而又傷自尊的指控。
「我怎麼會知道?!我只是幫人照顧,對狗我根本不懂!」韋靖極力想挽回一點被踐踏得一蹋糊塗的尊嚴。
「你……」對狗沒有一點認識,你也敢幫人照顧——洛芸差點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