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
「是不像,妳看來非常年輕……」這不是場面話,而是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
她有點害羞地笑笑,「不年輕了,我也二十七了。」
聽到她已經二十七歲,他更覺訝異。因為她的樣子跟她的實際年齡,至少有四歲以上的差距。
如果她不說,他會以為她才只有二十二、三歲。
「拿去吧。」她笑望著他,堅持將花籃送給他,「別跟我客氣。」
紫色是浪漫卻又憂鬱的顏色,正如他給人的感覺。而她送他波斯菊,是希望他能開朗一點。
「先生,」她直視著他的眼睛,「雖然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但黑夜再長,也有盡頭,希望你能快樂一點。」
治敏一怔,驚疑地看著她。
雖然是初次相見,但他卻覺得她清亮的眼睛,彷彿能看穿他的內心,並看見他最深層的痛苦般。
「不管是好的或不好的事,都會有過去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有點雞婆,但看見神情沉鬱的他,她不自覺地就是想安慰他。
她想,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吧。
迎上她清澈的眼眸,他心裡有著小小的、細微的、不易發現的騷動。
但很快地,習慣冷靜且冷漠處理每一件事情的他,立刻將這突兀的騷動撫平。
接下她手裡的小花籃,他淡淡地說:「謝謝。」
「不客氣。」她微笑著跟他揮揮手,「再見。」說罷,她轉身返回店裡。
看著她的背影,他怔了幾秒鐘。
她是個開朗熱情卻又溫柔細心的女孩子,如果敬子有她這樣的開朗,那件憾事應該不會發生……
忖著,他的臉色又黯淡下來。
背過身,他走向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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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已經近十二點了。
治敏獨自坐在客廳裡,透過大面的落地窗,欣賞著這美麗卻寂寥的東京夜景。
回國後,他並沒有跟父母同住,而是選擇了這棟高級住宅大樓獨居。
倒了一杯酒,他淺啜了一口。
視線一瞥,他看著花瓶裡的紫色桔梗。
其實,他並不特別喜歡花,會停下車買花,是因為這是敬子最喜歡的花。
美麗又溫柔的敬子是他大學時代的同學。她是第三代的美籍日僑,講起日文雖已不流利,卻還保有傳統日本女人的溫柔嫻淑。
他們在他取得第一個學位後訂婚,然後在他即將取得第二個學位之前結婚。
結婚後,企圖心旺盛的他將所有心力投注在工作上面,難免忽略了從小被家人呵護著長大的敬子。
一年後,敬子懷孕,但卻在三個月後流產了。
當時他一邊忙著工作,一邊要照顧她的情緒,而她則努力在他面前表現出「不要擔心,我一切都好」的樣子。
看著她溫柔的笑臉,他以為她已經安然度過了低潮。
但,他忽略了她溫柔笑臉後面,那憂鬱的、寡歡的、哀怨的另一張臉。
當時,他為了工作而天天窩在辦公室裡,兩人相處的時間比婚前還少。原想著等工作告一段落,就能帶她回日本跟家人團聚,並好好度個悠閒的假期,卻不料……
她在某個萬里晴空的午後,從八樓的住家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也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強顏歡笑的她,可能患了嚴重且致命的憂鬱症。
懊悔又悲慟的他,從沒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脆弱的樣子,但他知道……自己在敬子一躍而下的那一刻,也跟著死了。
他讓自己變成一具工作的機器,日夜不停地運轉再運轉,就為了忘記那磨人的痛。
每當他站在落地窗前,總覺得自己總有一天也會縱身一跳。但他一直沒那麼做,因為他還不能那麼做。
他對敬子沒有盡到為人夫的責任,但至少他該對健在的父母盡為人子的責任。
「唉……」他幽幽一歎,將自己沉入了舒服的沙發裡。
喝完了杯中的酒,他起身準備回房休息。
一站起轉身,他看見被他放置在玄關櫃上的波斯菊小花籃,不禁想起了稍早前遇見的那個花店老闆娘。
黑夜再長,也有盡頭。
沒錯,他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她並不知道他的世界裡沒有白晝,只有永夜。
他在她眼中看見了希望、幸福、滿足及未來,而那是他沒有的。
他在她面前露出了悲傷的、脆弱的、寂寞的表情嗎?還是她有著清澈又銳利的眼睛,能夠一眼看穿他灰暗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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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日東金控大樓。
近午,治敏提早離開了他的辦公室,準備到附近找個餐館吃飯。
進入電梯,他按下了「1」鍵,電梯快速的下降,卻在八樓停下。
電梯門打開,一名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牛仔褲的女子走進了電梯,有禮地對他點了個頭。
待她抬起臉來,他發現她竟是那個花店的年輕老闆娘。
「ㄟ?」她也發現了他,「是你?」
「妳好。」他向她點頭致意,「到一樓嗎?」
「嗯,是的。」她說。
他按下Close鍵,「妳怎麼在這裡?」
「我送花給八樓的成田小姐。」她說。
「自己送?」他微皺起眉頭,「妳沒有員工?」
她搖搖頭,「成本考量。」
「那麼妳出來了,店讓誰顧?」
「已經快十二點了,我中午會休息一個半鐘頭。」她說。
「喔。」說著話的同時,電梯已到達一樓。
他非常有紳士風度地讓她先走,而她有點慌張地走出了電梯。
今天的他依舊穿著優雅簡單,且具有菁英氣息的亞曼尼西裝,她之所以對亞曼尼如此熟悉,是因為她之前曾任職於亞曼尼位於青山的旗艦店。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起亞曼尼的西裝,一點都不輸給那些國外的專業模特兒。
「你在這裡上班?」走出電梯,她問。
他點頭,「嗯。」
據她所知,日東金控是家大公司,合併總資產達五兆,旗下子公司多達十餘家。能在這樣的大公司裡上班、身穿亞曼尼、出入開賓士,想必他的職位不低。
看他不過才三十幾,就能有這樣的成就,實在令人驚訝。
走出大樓門口,她向他道別。「再見。」
話落,她轉身就要往另一個方向走。
看見她毫不猶豫走開的身影,治敏的心裡突然一緊。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只衝動地想喚住她……
「小姐……」就在他來不及考慮「該不該」的時候,他已經叫出了口。
這實在不像他會做的事,但他……做了。
香保轉過頭,疑惑地望著他。「有事嗎?」
看著她清秀單純,毫不忸怩造作的模樣,他心頭一悸。
這樣的悸動並不尋常,事實上……他已經幾乎忘了這種感覺。
看他不說話,她眨眨眼睛,一臉茫然。「先生?」
「我想……謝謝妳的花。」終於,他想到了合理的辭。
她微愣,然後漾開了燦爛又溫柔的笑。「希望它對你有些幫助。」
「它有。」他說。
「那就太好了。」她一笑,「再見。」揮揮手,她又一次轉身走開。
「小姐……」他再一次喚住她。
他想……他今天是瘋了。
香保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這回,她露出了相當困惑的表情。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叫住她,只覺得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還……有事?」她睇著他,一臉的疑問。
迎上她清亮的眸子,他眉心一皺。
他到底在做什麼?又究竟要怎麼樣?他一次又一次地叫住她,到底為哪樁?
他以為,他的眼裡、他的心裡、他的世界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為什麼卻被這只見過兩次面的女人攫住了心神?
是因為她特別?溫柔?還是他……寂寞太久?
應該不是後者,因為他早已習慣並接受了寂寞。
那麼是為什麼呢?因為她不認識他,所以不會像其他知道他身份的女人一樣,崇拜著他、追逐著他、愛慕著他,或者以卑微的眼神凝視著高高在上的他?
「先生?」香保微微皺眉,忐忑地。
「我只是想說……」他慌了,而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驗。
「說什麼?」她眨眨眼睛,一派天真。
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實在不該還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神,為什麼她有?因為她有夢、對未來懷抱希望及理想嗎?
一定是的,她不像他,是活在黑暗中的人。
「妳不是要吃午飯嗎?」他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的掙扎及複雜,「我請妳吃飯。」話才剛說出口,他就徹底的後悔了。
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竟開口邀約她,他已經幾年不跟女人產生感情,甚至是吃飯約會了,但今天他卻開口邀約了一個只見過兩次面,根本連她姓啥名啥都不知道的女人。
他不需要女人、不需要感情、不需要感情的負擔,不需要……只需要不斷地工作再工作的他,根本不該跟任何女人扯上關係,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