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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方蝶心

  忽地,她掙脫箝制退了好幾步,涕淚四橫的望著母親,「為什麼妳和爹地要離婚?為什麼我不能每天都看到爹地?為什麼我不能跟大家說我的爹地是警察?為什麼……」

  在八歲的單璽心裡頭,有太多太多的為什麼縈繞,儘管她總貼心的不問,但不代表問題不存在,她只是隱忍不說,而隨著日子過去,問題更只有一天一天的擴大,佔據了她年方八歲的變調童年,然後在一夕間潰堤。

  「我不是沒有爸爸的小孩,我不是……」她哽咽的喃喃重複這句話。

  聞言,單可薇心碎了,鬆開手裡被打得歪斜的傘柄,有許久的時間她怔愣得說不出任何回答。

  「為什麼我們不能和爹地住在一起,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單璽清澈的眼睛有著最深沉的思念。

  那句很想、很想像石頭拋入了單可薇的心湖,激盪起水花,她驀然跌坐在地上,張手抱住滿是委屈的女兒。

  這樣的生活並不是她對人生的初衷,原本她渴望建立的是充滿幸福的家庭,和心愛的男人共同給孩子一個舒適的生活,然而美好構思的一切早在九年前就陷入無力回天的荒腔走板,許多事情早已經回下去了,她傀對女兒,卻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好想爹地,真的好想念他。」

  什麼事情她都可以爭強逞狠,唯獨這件事,她單可薇注定永遠的潰敗,單璽的眼淚擊中她最脆弱的部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抱住女兒,痛徹心扉的說著抱歉。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那場惡夢不曾發生,她將可以一本初衷的打造夢想中的家園,小璽今天的困惑與掙扎就不會出現了,而今,她只有滿心的歉意。

  「對不起……」

  ☆☆☆☆☆☆☆☆☆☆  ☆☆☆☆☆☆☆☆☆☆

  穿上棉質睡衣,愛爾蘭咖啡擎杯起手,暫時放下採訪工作的朱書珊難得悠閒的坐臥在獨屬於她的沙發上,翻看著報紙雜誌。

  注意到一則收購的訊息,她正坐起身,「義大利機械式老爺鍾?」巧的是,在報紙上刊登這則訊息的不是別人,正是潘芭杜的單可薇。

  擱下手中的咖啡杯,她靜定的把這則訊息讀得鉅細靡遺。

  「圓弧造型,表面拼花木皮,鐘面采金面雕刻,整點時刻會發出媲美教堂鐘聲……」她每念一回,就益發的覺得熟悉。

  最後,她索性拿著報紙,和家中客廳的那只古老立式大鐘兩相比對,她終於明白心裡的熟悉原來是其來有自。

  站在家中客廳大鐘前,她碰觸著大鐘木質的表面,「單可薇在尋找的義大利機械式老爺鐘,該不會就是這一座吧?怪了,這鍾到底有什麼重要的,潘芭杜裡要什麼有什麼,多得是親自捧著東西上門的賣家,為什麼一座老鍾竟還得勞煩她刊登收購訊息?」她不斷的思量推敲。

  這座老爺鍾是父親九年前從潘芭杜買來的二手家俬,媲美教堂的鐘聲深受朱家每個人喜愛,稱不上頂級名貴,只是,叫朱書珊不懂的是,這座老鍾原本就是買自潘芭杜,為什麼九年後單可薇又要重新尋找?既然不捨,當初為什麼要割愛?

  就在她定心思索的當下,潘芭杜那兒還餘波蕩漾著。

  聽到小璽受傷,可薇又失了心神的哭泣不止,幾乎要分寸大亂的湯鎮權只得暫且把手邊的工作擱下,急忙趕往潘芭杜,然後在派翠西亞和蘇菲雅的解說下,他把事情原由釐清了個大概。

  安撫女兒入睡後,望著那張清麗的臉龐佈滿傷痕,他心疼不已,倀然的情緒叫他雙眉糾纏著久久不開。

  這天還是到來了,他擔憂惦念的等著這天的到來,以為這只是成長的一次陣痛,沒想到小璽仍是深深的受到傷害。

  單璽掛著淚痕睡去,小手緊緊的握著湯鎮權,單可薇單手支頤的倚靠在外頭露台門邊,虛弱得眉頭糾結。

  確認女兒已安睡,湯鎮權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從她緊扣的五指抽離,轉而走向露台上內心一樣難受的單可薇。

  順手為她披上一件外套,「妳也累了,該早點休息的,外頭天冷,當心又感冒。」

  單可薇瞪大無辜的雙眼,「鎮權--」

  「嗯?」

  「我們是不是錯了?」她想要尋求一個解答。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薇沒有錯,小璽更沒有錯,錯的是九年前的意外,把他們的人生都改變了。

  單可薇把頭移往他的胸膛,緊緊的挨靠著他低啜。湯鎮權唯有將她納入羽翼之下摟緊,在這脆弱的時候當她唯一的浮木。

  最愛的女人、視如掌上明珠的女兒,到底他能夠看顧她們什麼?他在這一秒鐘對自己產生了莫大的懷疑。

  天色將亮未亮之際,湯鎮權從躺椅上驚醒,興許是壓力太大,這些年,他每天總是在睡夢中驚醒,然後便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瞇著眼半看窗外,天色猶呈昏暗,床上的單璽淺淺呼吸,而單可薇卻不見蹤影,他忍不住情急的輕喚一聲,「可薇?」

  旋即起身往敞開的房門裡外尋找著她的身影,終於,在法式庭園的噴泉前,他找到了那纖弱的身影。

  想不透她為什麼在這昏暗的天色下獨自一人來到這裡?

  「可薇,怎麼突然跑來這裡了?」他想要伸手碰觸她的背,卻覺得疏冷。

  單可薇沒有回過頭看他,面對著日復一日不停歇流轉的噴泉,幽弱的嗓音出奇的篤定,「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他跨步上前拉近彼此的距離,他等著她的開口。

  驀然,她回過身來,目光凜凜的望著他,這個她曾經瘋狂愛戀過的男人,即便,他曾經讓她那麼受傷,她還是無法割捨對他的愛。

  在她眼中,他是唯一的英雄,單可薇曾經告訴過自己,這輩子,她就只跟隨這個英雄的步伐,直到世界的盡頭,這念頭時至今日,依然如此堅定卓絕。

  「我們,結婚吧!」

  「可薇?」湯鎮權有些詫異,本能的退開了一步。

  她看得清楚,只是轉過身去,維持著冷靜的語調,「我懷孕了,約莫六周。」

  愕然又驚喜之餘,湯鎮權靜默著,只剩紊亂的呼吸聲音。

  「這個決定不單單是為了小璽,小璽的委屈已經不可避免的發生了,然而對於這未出世的孩子,我不想讓他也和小璽一樣,得面對這種同儕率直指控的難堪和委屈,或許在我們眼裡那只是一種成長陣痛,但是,我再也不要我的孩子再這麼血淋淋的走一遭--」說到這兒,單可薇仍免不了哽咽。

  她只是個母親,一個希望能帶給孩子無窮幸福的平凡母親。

  她永遠記得九年前冰冷消逝在她懷中的孩子,同樣的,她也無法忘卻小璽用她那雙慧黠清澈的眼睛問著她為什麼時的無助失落,她不能再有一次這麼深沉的傷痛了……

  沉默許久,他將雙手抵在她纖瘦的肩膀上,「我明白妳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她別過臉深深的凝望著眼前的男人,「這九年我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親手抓到那個奪走我們兒子生命的可惡歹徒,可是,鎮權,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其實更應該要珍惜每一天,為那個可憐的生命爭取更多的幸福,而不是這樣一家人分隔兩處,耗費更多更多……」她說到泣不成聲。

  他捧著她的臉龐,「聽著,我是多麼害怕我不能完好的保護著妳們,害怕因為我的緣故,讓妳們再度遭受報復的波及,危險我可以自己承擔,但是,我不能見妳們也深陷危險。」

  「難道把我們母女遠遠推開,這樣就能夠確保永遠的安全嗎?」

  「我……我是這樣以為的。」湯鎮權坦白的說。

  「你可以推開我,我也可以逼自己學會獨立,但是小璽呢?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她每天每夜的渴望父親的關愛,這樣的希冀只會更加的強烈,直到絕望到來才會中止,如果讓她在成長的時候面臨這樣的失落就是安全,我寧可我們一家人在一塊兒,共同面對所有的危險困境。」

  「可薇,這不是可以任性的時候,妳該明白那會是什麼樣殘忍的下場,九年前的教訓難道妳都忘了嗎?」

  「我沒有忘,我也沒有任性,我只是把我這九年來的感受說出來!」她激動的說。

  「我……」想要碰觸她,然而他卻揚起手後又頹喪的放下。

  「為什麼相愛的人卻要選擇分開,為什麼一家人不能生活在一起,為什麼要永遠的生活在陰影下不能面對陽光,為什麼……我明白小璽的感受,因為壓抑在她心裡的為什麼,就跟我所想的一樣多。」單可薇一個箭步上前,雙手在他的頸後交攀,「答應我好不好?求你答應我。」她伏在他肩膀上,淚流了他滿胸膛。

  湯鎮權沒有說話,只是悵然的吻著她的頭、她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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