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國和聞言沉下臉,冷著眼,蒼老的面容上有種山雨欲來的陰沈──這個隱瞞了二十年的秘密已然被揭開了,是嗎……
小嬅的身世之謎,除了他、女兒和陪嫁過去的奶媽之外,就只有傅鵬正知悉,看來是他違背諾言,把事情揭發開來。
不遵守承諾,傅鵬正必須付出代價──
傅亭嬅無力地垂下肩膀,像隻貓咪般嗚咽。「外公……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你別哭,先聽外公說……」
「您知道嗎?因為得不到父母的愛,我難過了二十年,本來想通了,可是直到今天卻發現我一直得不到父愛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我不是他的女兒……外公,您要我怎麼辦?」她把頭靠在余國和腿上,任淚水淌下。
余國和於心不忍,不停輕拍著她的臉頰安撫。「小嬅,大人的世界太複雜,外公不想你承受這麼多……」
「那就什麼都告訴我吧,我總有權利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生下的吧?外公……把一切都告訴我……」她低泣哀求。
孫女的哀傷讓余國和眼中也浮現淡淡淚光。
他眨了眨眼,點點頭。
「好,外公把一切都告訴你。你長大了,是有權利知道……」稍做深呼吸平穩情緒,他才娓娓道來:「你媽媽曼妃是個倔強的孩子,你都不知道,你拗起來的樣子,跟她一模一樣。」說到這兒,余國和笑了。
「這個女兒雖然被我寵壞了,但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孩子,我所要求的她都能夠達到,從來沒有辜負過我的期待。然而一直朝著我所設定的目標前進的她,人生當中第一次出軌,就是和當時的英文家教發生了不尋常的關係。當我得知後,又氣又急,當場大發雷霆,狠狠斥責了她一番,並且當場解雇家教。可是經過了好幾個月,你母親卻告訴我,她懷孕了──也就是你。」他輕撫孫女臉頰上的斑斑淚痕,愛憐一笑。
「當時曼妃不肯拿掉孩子,已經四、五個月,拿掉孩子也不是個好計劃;於是我同意她將你生下,交換條件是,她必須嫁給傅鵬正。」
傅亭嬅靜靜地聽著,淚水漸漸止住。聽到這裡,她不禁問道:「既然媽媽愛他,那為什麼會恨我?」這是她心中耿耿於懷的痛。
余國和重重歎了一口氣。
「唉……直到生下你不久,她上街時,好巧不巧遇見那個男的帶著老婆小孩,才知道自己被騙了。你知道你媽媽的性子,她的情緒無處發洩,就轉嫁在你身上。小嬅,我替你媽媽跟你說聲對不起。」
「所以外公這麼疼我,是為了要彌補我……」傅亭嬅幽幽地道,末了,還自嘲一笑,讓人看了好心疼。
「胡說!外公疼你是因為你本來就讓人想疼愛,才不是彌補什麼的。」余國和輕斥她不當的想法。
傅亭嬅淡淡一笑。
也許是連續的情緒衝擊,也許是哭累了,枕在外公腿上的她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她揉揉眼睛,一股倦意襲來。「外公……」
「嗯?」
自己的身世之謎終於解開,她心中的禁錮似乎也跟著鬆開了。
她喃喃地說,已呈現半睡半醒的狀態。「我想見媽媽……好久……好久……沒見到媽媽了……」
她睡著了,夢裡面,她開心地跑著、跳著,而媽媽在一旁帶著溫柔微笑望著她,叮嚀她小心跑、小心跳,別摔著了……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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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上午,機場大廳人聲鼎沸,全都是準備搭乘飛機出國或者剛入境的旅客,每個人都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人進、有人出,自動門開開合合。
一部車在機場外面停住,司機繞到後座開門,一名白髮的老者先下了車,接著是一名眼眸明亮的女孩。也許是心情愉悅使然,她紮在腦後的馬尾也隨之左右搖晃,整個人顯得亮麗又俏皮。
「外公,您不用到裡面送我了,我自己進去就好。」傅亭嬅婉拒老人家想送她登機的美意。
「有什麼關係?外公也閒著嘛!」
余國和笑看孫女,發現她不管是臉色或眼神都亮麗許多,也許是心中的桎梏終於解開了吧!這樣也好,這樣的她才像個活力洋溢的二十歲大女生。
「不用了,裡面人多擁擠,萬一外公摔倒了怎麼辦?而且人多病菌多,外公身體這麼虛弱,感冒了怎麼辦?」傅亭嬅苦口婆心地勸著。
「噯呀!你這個不會說好聽話的孩子,怎麼都在詛咒外公呢?」余國和擰起白花花的眉毛。
「我本來就不懂得說甜言蜜語啊。」傅亭嬅開心地笑瞇了眼。「真的不用送我了,外公。」怕老人家不聽話,傅亭嬅轉頭吩咐司機。「徐叔叔,你快點載外公回去,不要讓他亂跑。」
「是,小姐。」徐叔叔很盡責地把老人家請進車子裡。
余國和降下車窗,不放心地叮嚀道:「如果你媽媽鬧脾氣不見你,記得打電話給我,我會罵罵她。」
「知道了。」傅亭嬅朝外公揮揮手。「外公再見。」
在余國和依依不捨的目送下,傅亭嬅踏入機場大廳,準備辦理登機手續。
今天,她要出發到紐約,去找媽媽。
見到媽媽,她有很多很多話要說,雖然這兩天跟媽媽通過電話,媽媽還一再警告她不許到紐約去,如果不聽話,到了紐約也不會願意收留她,但傅亭嬅仍執意要去,也打定主意,一見到媽媽,就要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然而就在傅亭嬅準備劃位的時候,卻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小傅!小傅──」
她愣了一下,回頭循聲音望去。
「阿南,我在這裡。」她朝對方揮手。「你怎麼知道我在機場?」
「奶媽說的。馬上跟我走!」段振南一見到她,拚了命地衝過來,一把扯住她的手,就要帶她走。
「阿南,你做什麼?我……我在劃位耶!」傅亭嬅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得任他拉著走。
「沒時間說這麼多,現在就跟我走!」段振南把安全帽往她頭上一套,要她上車,接著騎車上路,往回台北的方向狂飆。
傅亭嬅推開面罩,大聲質問:「阿南!不要鬧了,現在回台北再趕回來,我會來不及登機,我要下車──阿南!」
「不要吵!」段振南低吼一聲,用更快的速度飛馳。
他到底怎麼了?她要去找媽媽,這是趟神聖且意義非凡的任務,就這麼被阿南給破壞掉了?
傅亭嬅又氣又急,卻拿眼前的情況沒轍,只好任阿南一路載著自己狂飆回台北,最後停在市郊的一間教堂門口。
今天的教堂十分熱鬧,各色氣球飛舞,祝賀用的花籃花圈從教堂內一路排到教堂外面,而一部又一部的高級轎車載來一批又一批的貴客,如此盛大排場,吸引了過路人的目光。
「你……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傅亭嬅摘下安全帽,雙眼迷濛地看著眼前喜氣洋洋的畫面。今天是殷凱臣的結婚之日,地點就在這間教堂,她知道,也很清楚,但是解開身世之謎後,她現在除了想見到媽媽之外,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你該進去阻止。」阿南也脫下安全帽,拉著她的手腕,往裡頭帶。
傅亭嬅掙脫他的掌握,咬著唇。「阿南你做什麼?他都要結婚了,我為什麼要去阻止?你想讓我難堪嗎?」
「你……唉呀!我沒時間跟你說這麼多,快進去!」段振南連拖帶拉,非要她進去不可。
「阿南!」傅亭嬅抓著一旁教堂的圍欄,不肯就範。「我不要進去,我不要!你聽見了沒?!」
「我可是強逼自己死心之後,才有辦法叫你來阻止,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苦心?!」段振南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除非你說出理由。」
段振南依言鬆開她,兩手插腰,垂著雙肩,一副挫敗的模樣。「唉……我不會講,我去叫蕾蕾出來!」他往教堂裡面衝去,像失控的火車頭。
傅亭嬅透過圍欄看著熱鬧的教堂,幾名相熟的長者就在其中,嚇得她趕緊蹲下身,就怕被發現行蹤。
阿南瘋了嗎?為什麼要她來這裡?
她……她好不容易死心,決定在他結婚這天飛到紐約,眼不見為淨,就算是躲起來療傷也好啊!為什麼還要她來?
她按著胸口,摸到某樣東西,她把一條項煉從領子拉出來,看著上頭的銀質戒指。
早在殷凱臣背棄自己的時候,她想扔了戒指,卻又做不到,只好把戒指藏在抽屜的深處。可是臨去紐約之前,她整理東西時翻找到了,一時決定把它戴上,沒想到……現在她居然還在這裡!
「小傅!」顏曉蕾穿著一身粉嫩色系的小禮服,從教堂奔出來,後頭跟著阿南,和她的男朋友──一身俊挺黑色西眼的關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