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舉杯要再喝口水,動作卻凍結住了。
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不,不是好像,她的確聽到了怪聲!
辛夫人的臥室在二樓尾側,如果她下樓,她從廚房一定看得見,而陌生的腳步聲也絕不屬於身材福態的辛夫人,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有人侵入了這棟房子--小偷!
「冷靜。」她告訴自己。
她靜悄悄地放下玻璃杯,貓似的潛到門邊探視,如雷的心跳震著耳膜,她祈禱自己不會因此而洩漏行蹤。
陰暗的客廳中,果然出現一抹修長寬肩的男人形體,估計高出她半個頭左右,她屏住氣息,在窺探的同時,手心也因緊張而直冒著汗。
咚!
「啊……痛……」男人撞到了牆邊的矮櫃,低呼出聲。
看來……是手腳不怎麼靈光的賊,玉蓁暗自作出觀察心得。
「好暗……開關在哪裡呢……」男人自言自語,背對著她,一手在牆上摸索著,像是在尋找電燈開關。
玉蓁訝然。這年頭的賊也未免太明目張膽了,行竊還敢開燈
不過這笨賊完全找錯位置了,開關在另一邊。
她輕輕地退回廚房,腦子飛快運轉。她不可能進入客廳打電話,唯一報警的可能就是用樓上的分機,只要她動作夠快、夠小心,應該能在不驚動小偷的情況下抵達二樓。
但是為了預防萬一,她需要自衛的武器。
菜刀……不好,她白天才吸過地板,遑論廚房以外的區域全鋪著乳白色的地毯,若是不幸出現血腥場面,很難清理。
那麼……她當機立斷,拿起炒菜用的平底鍋,躡手躡腳地朝樓梯方向移動,同時暗自希望不會有用上武器的機會。
一步、兩步……她踮著腳尖數著步伐。
說時遲、那時快,室內霎時一片光明,玉蓁有天大的膽子也被突然亮起的大燈嚇得魂飛魄散,猛抽一口氣。
「嚇--」
她警覺地摀住嘴,但來不及了,男人已經轉身,直直地對上她驚駭的雙眼。
男人似乎也嚇了一跳,一副細框眼鏡鬆垮垮地掛在鼻樑上,張著嘴巴,樣子有些狼狽,也有些呆愣。
他搔了搔頭髮,嘴裡喃喃低語。「走錯房子了嗎……」
玉蓁凍在原地,完全被恐懼淹沒,原先的自衛計劃不翼而飛,鍋子也停在半空中,除了自己劇烈的心跳,什麼也聽不見。
「不對啊……」男人四處張望了一下,視線再度落在她身上,一陣冷意自她的背脊直竄而下。經他這麼一看,玉蓁感到頸背上的寒毛在頃刻間一根根地全都站了起來。
寬闊的客廳像是突然間縮小一千倍,一股無形的強大壓力幾乎教人窒息,任她平日再怎麼冷靜自持,眼看現在將和一名歹徒正面衝突,也不免感到絕望、害怕。
這時,男人臉上的茫然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然後,令人既驚恐又難以理解地,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笑話似的……居然咧嘴笑了。
「妳好,管家小姐。」
第二章
這一笑,效果驚人。
猶如嚴冬中突然吹拂而過的一陣春風,在他露齒而笑的瞬間,空氣中所有的危機意識、所有的緊繃狀態竟奇妙地消弭於無形,頓時,一個古怪到極點的想法蹦入她腦際--
這個男人不可能是壞人。
雖然說,壞人絕不會把「壞人」兩個大字刻在臉上,可是……他看起來如此地親切、如此地無害、如此地心無城府--等等!他剛剛叫她什麼?他怎麼會知道她是這裡的管家?
玉蓁斂起心神,定眼一看,這才發現「小偷」先生的臉似曾相識。她見過辛家的老大和老三,眼前這張面孔和辛家三公子很像,雖然體格和膚色不太一樣,氣質也回異,但兩人的五官極為神似,簡直就是雙胞--
「你是老二!」她恍然大悟,衝口又說:「你不是應該後天才到台灣?」
一位中文說得有些生硬的出版社編輯曾來電告知辛樵的行程,她很清楚地記得對方給的日期。
「我累了,想提早回家。」辛樵也不介意那略帶指控的語氣,照實招供。
其實,他搭的班機也提早抵達國門,只是上了計程車後,他發現自己想下起家裡地址,於是只能讓司機依他指示的路線開……好吧,至少他「以為」自己記得路線,直到司機表示他們快進入基隆時,他才知道他指錯路了,所以……唉,不提也罷。
反正以上細節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餓了。」
「什麼?」玉蓁眨了眨眼,一時跟不上他轉換話題的速度。
「妳要煮宵夜的話,可不可以算我一份?」他自然而客氣地問道,似乎渾然不覺自己剛剛差點把別人的小命嚇掉半條。
「我沒有要--」她這時才驚覺自己手中還舉著一隻平底鍋,趕緊垂下手也閉上嘴。總不能坦承她原來打算拿鍋子敲他吧!
「我不挑食,真的,妳做什麼我吃什麼。」
也不知是骨子裡根深柢固的職業本能浮現,還是辛樵那副誠懇又透著渴望的神情使然,她聽見自己說道:「好的,給我五分鐘。」
炒個飯對孔玉蓁來說,比呼吸還容易。
只是儘管手上的動作俐落、快速,腦子卻仍渾渾噩噩,彷彿她正身處一個夢境裡,四周的一切都顯得有些超現實。
就連身後坐在小桌旁,巴巴地等人餵食的男子都顯得不太真實。
她真的在半夜兩點多拿著原來充當「武器」的平底鍋,炒飯給一個原以為是賊,結果卻是老闆的男人吃嗎?
說不定等她飯炒好,會忽然發現自己原來還躺在床上……
辛樵自然不知道她的感覺,他一手托著腮,那副眼鏡仍鬆垮垮地懸在鼻樑上,臉上掛著那抹萬年不變的飄忽笑意,看起來像是在沈思,又像是在欣賞眼前忙碌的苗條身影。
他一向在飯廳裡用餐,對廚房這個有著高難度器材的地方總是躲得遠遠的,可是幾分鐘前這位管家小姐答應炒飯給他吃時,他想也沒想地就跟著她進來,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這個舉動就像小狗追著肉骨頭跑那麼自然。
不出一會兒,玉蓁來到他身側,手上的培根蛋炒飯正冒著熱氣。
他吸了吸鼻子,問道:「香香的……什麼味道?」
嗄?她愣了愣。
「……蔥。」見那兩道眉疑惑地聚集在一起,她解釋:「我在炒飯時習慣先爆點蔥花。」
「不是……」他確定自己沒有呆到分辨不出蔥的味道。
他傾身湊近她,像小狗似的在她腰側嗅嗅,猝不及防的舉動把她驚得僵在原處,手中的盤子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是妳發出來的味道。」賓果!
這、這男人怎麼……
她、她,她是不是被輕薄了?!
可是瞧他那股單純的得意勁,看起來又不像,最多是有點……脫線。
他滿意地坐直了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她暗自鬆了一大口氣。
「妳用的是什麼香水?」他抬頭看著她。
「嗄?」被那雙專注的眼睛一瞧,稍稍鬆懈的神經又驀地緊繃了起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只罩著一件睡袍,披頭散髮,連鞋子也沒穿,她可從來沒在這種情況下被僱主撞見哪!
雖然棉質睡袍既厚又保守,不該露的地方一處也沒露,可她就是覺得自己像是連最基本的保護膜都沒有,沒來由地心慌。
「我、我不用香水。」她只是喜歡在洗完澡後在身上抹些嬰兒油,不過這麼私人的事,她當然不可能向他透露。
「請慢用,如果沒別的吩咐,我、我先上樓了。」也不管他有沒有吩咐,她慌慌張張地放下炒飯就走。
她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
「妳不吃嗎?」他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我不餓!」她頭也不回,就算真的有些嘴饞,饞蟲也被這個怪裡怪氣的僱主嚇跑了。
管家小姐消失,辛樵低頭看著令人垂涎的炒飯,遲遲沒有動筷。
「嬰兒油……」半晌後,一句低喃迴盪在廚房中。
他想起來了,小時候家裡沒錢,老媽有好一陣子都在幫人帶小孩,有幾個小小孩甚至還沒學會說話。每次當她幫小孩洗完澡,就會替他們抹嬰兒油,所以家裡也常常可以聞到這種既純真又宜人的香氣。
他推了推眼鏡,白淨的臉上若有所思。
是的,他認得這種味道,只不過從這位管家小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似乎比記憶中的味道,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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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真不可思議……
辛樵頂著未梳理的亂髮,瞠著眼睛杵在樓梯的最後一階,一時之間很難說服自己眼前的女人跟昨晚香噴噴的長髮女子是同一個。
她穿著一套熨燙得筆挺的灰色套裝,裙子直到膝蓋下至少二十公分,整套裝扮毫無剪裁、弧度可言……總之就是從頭到腳一直線,比較之下,修女穿的黑袍子還顯得性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