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此時就杵在門口,像觀賞動物似的談論著房裡的那只「胖達」。
「那傢伙會跟人打架?」麗莎錯愕。那個身上沒幾兩肌肉的溫吞書獃會這麼不自量力?
「還不是為了替他的心上人出氣。」辛壑啜了口威士忌,接著解釋道:「看他這麼久沒出門,我今天來拎他出去喝個咖啡,不巧遇上他心上人那位劈腿的前男友跟新女友,然後他就發火想揍那傢伙,沒想到人家的拳頭比他硬,結果妳也看到了。」
真丟臉!明明智商就不低,陰起來也不輸人,偏偏在情場上就是純情的呆頭鵝一隻。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早叫老三把老媽從西班牙哄去紐約訪友,不然要是讓超級護短的老媽發現寶貝兒子變成這副模樣,不把房子掀了才怪!
麗莎還是不敢相信一派溫和的辛樵居然有使用暴力的一天。接著她又狐疑地看著辛壑。
「我記得你好像在學校時練過拳擊,怎麼不幫他?」
辛壑回她一個古怪的眼神。「我的西裝是新的。」弄壞了多可惜。
「……」麗莎無語,敗給這只衣冠禽獸,不過幸好辛樵的雙手看起來沒事,寫稿不是問題。
「不扯你的寶貝西裝了,把你弟的戀愛經過說來聽聽。」
於是辛家大公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向麗莎簡述。
「我去跟他談談。」為了稿子著想,麗莎披掛上陣。
「嗨,麗莎。」辛樵頭也沒拾地打聲招呼,似乎一點也不訝異身在紐約市的編輯會出現在書房裡。「收到稿子了嗎?」
「收到了收到了,寫得很不錯,呵呵……」她面露職業笑容,直接切入重點。「不過那個尼克可不可以不要死?」
「我覺得他死了比較好,」他很能體會那種死在心愛之人手上的感覺。
好個屁!麗莎暗罵。
「我瞭解你最近心情不好……但是你想想,書迷看見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就這麼死了會有多失望。」出版社不被信件淹沒才是奇跡!
「我只是順著感覺寫。」
「呵呵……當然當然,寫作最重要的是感覺嘛……呵呵……」呿!大家都憑感覺的話,還用吃飯嗎?
麗莎沒再堅持。辛樵以往交稿後從不改稿,她早有心理準備,剛剛純粹是碰運氣問問而已。解決問題得從癥結處下手,她把話題轉到辛樵手上的那張印了許多小相片的紙。
從她進門後,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那些奇怪的小相片。
「那是什麼?」她湊過頭看仔細些。
「大頭貼。」
「噢。」誰理那叫什麼名堂。「上面的人就是『她』嗎?」
小相片上的女人嘴貼著辛樵的唇角,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被嚇了一大跳。女人看起來眉清目秀的,不過……嘖、嘖,那種祖母級的髮型實在有待改進。
「嗯,是小蓁。」辛樵的語氣變柔,眸中也多了惆悵。
那時告訴小蓁他淘汰了這張照片是騙她的,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丟了這個珍貴無比的鏡頭。
麗莎從沒見過他露出這種憂鬱的神色,配上那輪熊貓眼圈,還真有那麼一點詭異。
「呃……天涯何處無芳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也不必太難過,改天我給你介紹--」
「我只要她。」
「這種單方面的戀情通常是沒有結果的。」她不得不實際地說。
「我不覺得這只是單方面的,但是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小蓁離去那天所說的話的確傷了他,但是他在寫稿期間也想了很多,她不是個會輕易卸下防備的女人,卻一再地在他面前流露真實感情,即使連她自己也未發覺這點,他卻注意到了,所以他相信她對他不是沒有感覺的。
「那你就去找她回來談談,台灣就那麼丁點大,雇家徵信社尋人應該也不難。」麗莎相信他的話。辛樵的小說受歡迎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老兄雖然看起來有點呆頭呆腦,但是觀察力驚人。
「我知道小蓁在哪裡。」
「嗄?」
「孔管家是我錄用的。」遲遲未發言的辛大公子倚在門口說道:「她的履歷表上有她老家的地址,我也叫人求證過她的去處。」
「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去找她不就得了?」
辛樵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又繼續看著手中的大頭貼。
他想啊!怎麼不想!他好想好想好想就直接衝去找她,有幾次都已經叫好了計程車,但在最後關頭還是制止了自己。
「我在等她主動。」
「不會吧……你該不是在要男性尊嚴的那套吧?」麗莎很不以為然地問。
辛大公子發出一聲嗤笑,也不曉得是在嘲笑麗莎還是他弟弟。
「我不會逼她,我要她自願回來。」他不信強求來的東西,因為愛她,所以他必須等,等到她願意開手機,等到她在自己的選擇下回到他身邊,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擁有她。
天哪……他自顧自地苦笑。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這樣強迫過自己,感覺還真他媽的痛苦。
「你……」麗莎一陣毛骨悚然。八年了,她跟他共事足足有八年,打死她都不相信那張總帶著憨傻笑意的書獃臉會出現這種神情。
原來……原來這位溫吞老兄竟是個癡情種!
除了驚嚇之外,她居然覺得心口有些泛疼,就好像看見自己兒子受委屈……搞什麼?!她可是冷血世故圓滑幹練的王牌編輯呢!
不行不行,她非得做點什麼不可。
「不要想去找她。」辛樵平緩地丟出一句。
麗莎一驚,趕緊陪笑搖頭。「怎麼可能!呵呵呵……我怎麼敢插手你的私生活呢?我像那種吃飽沒事幹的人嗎?」
要死了!這位書獃老兄怎麼立刻就猜出她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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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縣內一個靠近山區、不大不小的鎮上--
「玉蓁,妳買完菜了喔?我才要去市場勒……」
「是啊,徐阿姨。」玉蓁穿著輕便,拎著滿滿的菜籃子,對著多年的老鄰居微笑。
爺爺過世後留下了一棟小小的平房,她回到這個生長的地方已經超過兩個月,即使不再當全職管家,她還是定時替一些因工作忙碌的家庭煮煮飯、做做家務,雖然收入不多,卻足以應付鄉下地方的低廉開銷。
日子很平淡,但是充實……只要她能忽視心口的那份悵然若失。
「玉蓁哪,妳在台北待了那麼久,有沒有交到男朋友啊?」中年婦人停在巷口,顯然不是真的很急著上市場。
玉蓁遲疑了下,搖搖頭。「沒有。」
「這樣喔……」徐阿姨聊天的興致來了,圓圓的臉上除了好事之外也有真誠的關切。「妳也不小了,快三十了吧?我在妳這個年紀都生了三個小孩了,女孩子的青春有限,眼光不要那麼高啦。」
玉蓁不介意老鄰居的直言直語,只是笑笑。
「現在的女孩子都很挑,又要人家帥,又要有錢,其實厚,我覺得這些條件沒那麼重要啦,最重要的是對妳有那個心、對妳好,現在的好男人不好找……」
徐阿姨滔滔不絕的繼續教誨,玉蓁卻一陣悵然。
的確是有個對她有心,也待她極好的男人啊……
兩個多月了,那張眼鏡總是歪歪斜斜戴著的俊逸臉孔卻在腦中日益深刻,教她想忘也忘不了。
本以為距離會帶來遺忘、沖淡那份眷戀,卻沒想到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會在這段時間內悄悄地在心坎堆積成塔,其中,有他的關懷、有他的體貼,也有他那不吝於付出的溫柔。
如今腦子仍千頭萬緒,心房卻已被一座名喚「思念」的金宇塔佔滿。
皮包裡的粉紅色手機一直都在,她一直都隨身帶著,卻也一直都沒開機……
徐阿姨終於噴夠了口水,然後才想起一件事。
「對了,有個時髦小姐來找妳,現在在妳家門口等著,看起來很像外國人。」
玉蓁回神,不禁訝異。
「外國人?」她幾時認識什麼外國人?
「是啊,人很漂亮,妳快去看看人家有什麼事,我要去買菜了。」語畢,徐阿姨就走了。
玉蓁帶著疑惑加快腳步,果然在家門前看見一抹打扮入時的窈窕背影。
「孔小姐?」女人轉過身,混血的嬌艷臉孔露出一種略顯制式的笑容。
「我是,請問妳找我有事?」玉蓁依稀覺得自己聽過這種帶著怪怪腔調的聲音,卻一時想不起來。
「我姓林,是辛樵的編輯。」
玉蓁奉上一杯茶水,看著簡陋小客廳中的混血美女,滿腹不解地坐下。
「我直話直說好了,我來,是為了辛樵的事。」麗莎開門見山,從來不浪費時間。
玉蓁一驚。「是他……叫妳來的?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他怎麼發現妳的去處不重要,他也不知道我來找妳。」辛樵不准她來,她要是乖乖聽話就枉叫麗莎·林了,所以她私下向辛壑要來了地址。
「我相信妳也明白他對妳的感覺,我想知道妳有什麼打算。」她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