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啊!你不是說你感冒吃這鬼東西就會有精神的。」坐在遙遠彼岸的尉璟豐搓著手臂,分心地對她說。「廚房鍋子裡還有,我想應該夠你吃,至少能撐過這場感冒。」
「你……你冷嗎?」見他這模樣,連自己這病號也忍不住想要關心他。
「不冷、不冷。」覆上手套的大手開始搓起大腿,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被自己給遺留在這片空氣中,連毛帽也派上用場。
「但我看起來,覺得你很冷……」而且冷到令人匪夷所思、無法理解的地步。
「可能是錯覺吧!你想太多了。快吃、快吃!吃完我再去替你盛一點,晚點再弄晚餐給你吃。」他扯著乾笑,僵硬表情被寬大的口罩給藏匿住,一身黑色裝扮,在這間米白色的房間裡形成強烈對比。
邵儀鳳舀了碗裡熱飲,淺嘗它的味道。「這……該不會是你做的吧?」她開玩笑地說,曉得他跟燒仙草有不尋常的仇恨,不可能為了她而跟自己過不去。「我說笑的啦!」
尉璟豐眼光忽地轉冷,尖銳神色表露無遺,若再看得仔細一點,似乎還能讀到他透露的幾分眼神中,隱隱藏著殺氣。
她不由得揚起眉,略為震驚的望著那個坐在沙發上離自己頗有距離,並且目露凶光的男人。
瞧瞧那碗熱飲,再看向繃得比木乃伊還誇張的他。「你不碰這東西的。」
「是啊!但是你碰。」該死的,這氣味搞得他渾身發癢的指數頻頻高竄,他幾乎想奪門而出,離開這空間。
尉璟豐的話裡,明顯聽得到略微顫抖的音調……驀地,邵儀鳳弄懂他那句話的意思,鼻頭突然發酸起來。「你做什麼這麼委屈自己啊?」
「我只是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克服這項怪癖。」
一想到他一個人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不知為何她鼻頭酸得不能自己,眼眶熱了起來。
她才說過一次,他就牢記在心,拚死拚活抵抗心裡的恐懼,站在爐火前,細心熬煮這一碗也許讓她喝完就精神百倍的熱飲。雖然沒能親眼看見他忙碌,可是卻能夠想像那張俊逸方正的臉上,夾雜為她擔憂的表情。
他下了多大忍耐,才為她端來這碗東西的?他企圖說服自己的懼意多少回,才下定決心為她下廚的?
「還……還行嗎?」他從未熬過燒仙單,仗著幾分和市場歐巴桑的好交情,總算打聽到這東西該如何弄成一鍋。
雖然他很想跳過嘗味道這項過程,可想到這東西是要給邵儀鳳吃的,尉璟豐只好硬著頭皮淺嘗一口——結果竄入鼻腔內的怪氣味,害他在洗碗槽乾嘔半天,脾胃差點掏出胸腔後,才發現自己從沒試過燒仙草,怎麼會知道它該是什麼味道?
「雖然我試過味道……還是不知道它的口味。」他難得手足無措,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就勉強湊合點。」
「你試過味道?老天!你不是對它過敏嗎?」睜大眼,邵儀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前不久看她吃燒仙草還一臉慘白僵硬的男人,如今竟勇敢站在廚房裡為她料理,甚至還逼迫自己去嘗它?
「嗯。」抓著脖頸發癢處,他發覺自己有種快要不行的感受,全因為這房間裡瀰漫濃厚的燒仙草氣味。
「不要再做委屈自己的事,只不過是一場小感冒罷了,很快就會好的。」她有種想哭又想笑的衝動,哭的是他的貼心,笑的卻是他的傻勁。
「我不喜歡見你病懨懨的模樣,而且光看你吃藥的那副可憐相,這場苦難似乎快磨掉你半條命。」實際上,他懷疑自己也一塊加入這場磨難中。
「快點好吧,我等著你恢復精神對我笑。」
邵儀鳳悶聲吃著手裡那碗燒仙草,眼底淚光開始浮現。豆大淚珠撲簌而下,淡淡鹹味和著嘴裡甜味,不知為何她竟覺得這份滋味格外珍貴。
不管她以什麼形態出現在他眼前,他永遠以守護的姿態擁抱她的存在。無論在他們相愛前,或是相愛後,這份藏有甜味的情感總讓她迷惑感動得直想落淚。
很多人曾說過愛她的,卻沒讓她感受到什麼是愛的存在,以為彼此見面、偶爾相處在一起便是了。尉璟豐從不說愛她,卻時時刻刻讓她感受到那份被呵護關心的情誼。
「嘿!好端端的,怎麼哭了?是哪裡不舒服?」坐在彼岸沙發的尉璟豐摸不著頭緒,只見到她眼中停止不了地拚命分泌淚液。「還是它難吃啊?難吃的話……就別吃了。」吃到哭出來……尉璟豐沮喪得摘掉頭上的毛帽,連手套也一併給脫下。
「沒有,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有點感傷罷了。」
「什麼事?」
邵儀鳳抹掉兩頰上的淚痕,扯起嘴角笑起來。「雞毛蒜皮的小事,是我自己大驚小怪。」
「和我說吧,如果你有什麼事想找人分享,我希望自己永遠是你第一順位。」
聽到他的話,她的淚又不爭氣地滾落。「我討厭生病的自己多愁善感,除了寂寞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陪伴的人。身邊的人總是很忙,忙著照顧自己、照顧工作、照顧生活……」
尉璟豐沉默不語,聽著她話裡那份欲擺脫寂寥的無力感,有抹心疼的情緒盤旋在心頭。縱使身旁有人,她還是孤獨了這麼久,那份空寂無依的感受,像空氣般無聲無息蔓延在體內,直到脆弱的時候,反噬力量往往大得足以教人窒息。
「我以為自己是喜歡弧獨的,因為我是如此習慣它的存在,只是在某些時候,還是渴望暫離這份寂寞遠一點,就算短短一刻也好。」雙眼迷濛,邵儀鳳彷彿看見過往的自己,是如此的渴望幸福,只是她的身邊,一直沒有那個應該出現的人。
站起身,尉璟豐緩緩踱到她面前,縱然他還是很討厭那碗燒仙草的味道。
「如果覺得寂寞,轉身看看我吧!至少我是和你站在同一邊的。」彎下身,將她攬在懷裡,他用輕淺的語氣,溫柔地安慰她。
她的淚急速浮現,彷彿連長年徘徊在胸口中的那份無依感,也一併被他帶走。
「那麼,你願意站在我這邊的期限有多久呢?」會不會像那些曾經來去身旁的男人一樣,最後也選擇其他的女人?
「我不曉得永遠是多久的時間,就到我死去的那天為止吧。」
「死了就沒法子繼續想念我了。」他怎能像個傻子,愚蠢地用這種不高明的手法,來打動她的心呢?
「好,那我從這刻起,傚法秦始皇的做法,追求那不可能的長生不老術。」
「你都說了不可能,還做?」
「沒關係,不相信我的生命能有不生不死的盡頭,那就相信我的愛情,能延續得比生命還長久。」
「怎麼做?」
「聽過靈魂不滅沒……」他咧嘴一笑,難得天真無辜了起來。
邵儀鳳歎息,終究還是落入他的溫柔中……
或許一開始的自己,根本就已經深陷而不可自拔了。只因為太恐懼愛情有一天會結束,才遲遲看不清真實的自我,是有多麼需要他的陪伴。
「真的可以嗎?那就來試試看好了。」是的,此刻的她,真的願意相信他對自己的愛情,不會有到盡頭的那天。
☆☆☆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傢伙竟然像空氣般消失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連半點線索都未留下?!樊京恩瞪大眼,站在黑得發亮的大門前,不死心地拚命按著電鈴。
那個姓尉的傢伙!竟然近一個禮拜沒到公司報到。會議不開,不打緊!反正那傢伙只負責傻笑。設計草稿不給,沒關係!旗下一票優秀的新銳設計師可以多操一點當做磨練。執行決策未解,無所謂!他能夠忍受年度總業績下滑些,因為干卿底事——他年終照領不縮水!
但是他在這禮拜中打了二十來通電話,大少爺他心一橫不知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說不接就是不接,行蹤成謎。
沒有尉璟豐坐鎮的公司,雖然不會有半點倒閉的跡象,仍舊蓬勃發展欣欣向榮,但是他樊京恩一天沒對他鬼吼鬼叫,就快得躁鬱症了。
每個要和那傢伙聯絡的人都跑來找他,一天中他能接到五、六通全是找那姓尉的,加加減減一個禮拜……折合尉家親娘來電熱線,他總共接了三十多通和自己沒關係的電話!
平均一通花個五分鐘去解釋、去斡旋……整整浪費他一萬多秒的時間,將近三個多小時的工作時數……
多麼罪該萬死的浪費!樊京恩一想到這兒,手中力道果真加重好幾成,可憐電鈴的使用壽命幾乎就要終結在他手上。
身形魁梧的男人黑著臉杵在樓梯間,眉宇糾結,正努力思索究竟是要用力踹開門來?還是繼續跟手裡那個越叫越沒力的電鈴奮鬥?
樊京恩企圖說服自己是全天下最有耐心的人,然後很鍥而不捨地兩腳站定在原地,未將那扇阻擋在前、成為障礙物的大門給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