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簫聲傳遞出一種蕭索離愁的味道,綿延不絕、一絲一縷,穿透了楚涵嫣的心房。
此刻她的好奇心已被全數挑起,他也許就是緞兒口中的客人之一吧!她緩緩再向前,想看看此人到底是怎樣人物。
楚涵嫣絲毫不在意裙襬已被輕柔蕩漾的河水浸濕,她悄悄穿越迴廊,將自己隱藏在翻飛的紗帳中。
那人彷彿沒有注意到外人的「入侵」,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醉心於一管長簫。
風繼續吹,輕紗也時時飛揚,不斷拂過楚涵嫣的臉龐。那輕柔的觸感刺激著她的肌膚,終於——
「哈啾!」楚涵嫣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誰?」男子陡然回身,目光精準地射向來者藏匿之處。
「我。」楚涵嫣心虛的伸手示意,也為自己不合時宜的舉動破壞了如畫景致而懊惱。
「楚姑娘?」
「是你?」兩種聲音又一次同時響起,而上一次,是在那個雨夜。
楚涵嫣驚訝的打量著那人,站在面前的男人彷彿一縷春風——清秀的眉,一雙狹長鳳目出奇的清亮寧靜。挺直鼻樑下薄唇永遠帶笑卻隱含決斷,隱約彰顯溫和性情中堅毅、不為人知的一面。五官俊雅秀氣充滿書卷氣息,不帶侵略之勢,只會讓人覺得溫和親切。
陽光下的他與那個雨夜氣質截然不同,不似那時帶著濃重的霧氣和神秘。
「我們又見面了。」龍無咎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將簫放在石桌上。
「原來,緞兒說的果然是你。」自己直覺真是准啊!
他有些不明所以,以眼神詢問。
「嘿嘿,沒什麼,只是女孩子間的小秘密。」楚涵嫣撇嘴笑。「愛嚇人的無咎公子,別來無恙啊!」
第二章
「我真的很好奇。」楚涵嫣雙手撐著臉頰,亮著美目,仔細打量端坐在桌子對面的龍無咎。
「不愧是楚家珍藏,好酒。」他一飲而盡,微微亮了亮杯底。「有什麼好奇的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水榭桌上擺滿了下人送上的珍饈佳餚,香氣撲鼻,不過兩人似乎都心不在焉。
看他嘴角勾起了笑意,涵嫣覺得自己心跳不覺加快幾分。
「嗯,你明明那麼好看,為什麼要在上彩節那天戴著那麼醜陋的人皮面具?」
「看來那天真把妳嚇到了。無咎我再敬楚小姐一杯酒陪罪。」
「還好啦。這些日子生病完全是因為雨淋的,和你沒關係。」楚涵嫣揮揮手,不予計較。
「原來妳生病了?難怪剛到貴府前兩日沒看到妳,直到今日才相見。」他眼眸含笑,定定的看著她。
楚涵嫣差點咬到舌頭,話說太多,交淺言深。不過,估計他是想說她這種性格又怎麼會捺得住寂寞吧!
「那你帶面具的原因,是不是要避免被人騷擾?」他長的那麼好看,估計男男女女都會為他著迷。
「有那麼一點,不過也不盡然。」
「哦?」
「其實,妳不覺得這個世界有太多人都執著於一副皮囊,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東西?」他緩緩訴說,似乎深有感觸,臉上帶著縹緲表情。
「更重要的?」涵嫣歪頭笑。「你是說心靈、內在,或者涵養?還是諸如其他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龍無咎略帶興味瞧著她。「似乎,楚姑娘對我的話不以為然。」
「也不是啦。」在那道深邃的目光下,楚涵嫣覺得臉頰有些發燒。
真是的,剛才她明明還大義凜然的說不在意外表,現在又怦然心動,虛偽的傢伙!她在心裡罵自己不爭氣。
「我總覺得內在美固然重要,但又有誰會有興趣去關注一個醜女的內在美?」
事情就是這麼殘酷,心靈上的相知總是那樣可遇而不可求,而外表總是第一時間在別人心中留下評判。
「妳似乎有點悲觀。」龍無咎看著她秀麗的側臉,心中忽然湧起淡淡憐惜。她明明生於大戶人家,為什麼還會如此傷感?
「不是悲觀,是事實。」楚涵嫣苦笑。「如果不是我爹有錢,如果不是我外貌還過得去——呃,請允許我這樣自吹自擂一下。」
她歎氣似的吹了吹額前瀏海,接著說道:「不然誰會這麼慇勤提親,即使受人冷眼也要巴結往來?好吧,的確是有淪落風塵無依無靠的女子飛上枝頭做鳳凰,但是那大多存在於志怪野史好不好。即便是現實,那麼若是紅顏老去,下場恐怕也離不開淒慘二字。」
龍無咎靜靜聽著,修長纖細的手指把玩著白玉酒杯。清風吹送,水榭裡畫一般的寧靜和諧。
「即使說什麼褒姒、妲己等人是紅顏禍水,她們還不是『名傳千古』?雖然不是什麼好名聲就是,不過估計不少男子感興趣的還是她們的容貌吧,即使大是大非也未必放在心裡。」
「但像諸葛孔明之妻黃月英、無鹽女鍾離春、黃帝之妃方相氏她們,不也找到自己的好歸宿?而欣賞的人也都不是凡夫俗子。」他反駁道。
真和我槓上了。楚涵嫣看對面依舊平平淡淡聆聽的傢伙,又羞又急,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反擊」。
「千千萬萬中有幾個女子能有這樣的福氣呢?偶爾一個例子,便成後代人的榜樣,其實,我看是蠱惑人心還差不多。」
龍無咎笑著搖頭。一是笑她固執可愛,二笑自己怎麼也無聊的談論起外貌運氣來,這不像自己的性格。
「可別不信,反正也差不多。不過個人有自己的想法,隨意啦。我是覺得太多人看上某位,無非是覺得外貌順眼,或者有利可圖,才願意費心思去瞭解所謂的『內在』。不然,誰會有這個閒工夫去和醜女搭訕。」喝口水潤潤嗓子,很久沒有和人這麼聊天了,真痛快。
水入喉嚨,才反映過來原來是酒。楚涵嫣憋著氣,竭力阻止即將噴出的,極不雅觀的咳嗽。
「我想,我會有那個閒工夫去瞭解妳了。當然,無關皮相。」他回道。
她正準備夾菜以緩解難受的筷子,就那樣停頓在空中。
呃,他剛才說什麼?她目光漸漸抬起,對上他含笑的溫柔目光,忽然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楚姑娘,我還有事,先告辭了。今天很盡興,希望下次我們還能有如此機會把酒暢談。」
他修長挺立的背影逐漸遠離視線,月白紗袍的下襬也在走動中不時揚起。
「他想仔細瞭解我?」楚涵嫣咬著筷子擰眉思索。因為語出突然,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哎呀,我看還是喝多了。吃菜,吃菜!」她拍拍已經透紅的臉蛋,自我安慰道。
於是乎,本該風雅別緻的水榭裡,穿得花團錦簇的大姑娘獨自一人憑欄而坐,風捲殘雲般消滅著石桌上的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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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夜晚,楚涵嫣或者偷看小說野史——之所以偷看是因為楚老爺子不喜歡她看這些「腐蝕」腦子的東西;或者研究棋譜——無聊之時和自己下棋也可以打發時間。
今天,這兩樣事她都沒有做——沒有心情也沒有氣氛,只是躺在床上呆呆盯著紗帳流蘇。
他的笑容好溫柔,就像龍翔春天晴日裡的微風;他的眉毛也很好看,鑲嵌在過分艷麗的臉上,正好多了幾分英氣。
一見鍾情?不是吧,這不符合自己的愛情觀呀。可是,怎麼她的心臟到現在還怦怦直跳?
淡紫紗帳頂上漸漸浮現龍無咎憑欄臨風的俊雅身影,一回首,是讓她幾乎失態流鼻血的笑。
啊,楚涵嫣妳這個言不由衷的傢伙!算了算了,別去浪費精力幻想,還是把「眾字環」解開才是,不然緞兒又要嘲笑自己不會解連環套了。
忽然,窗欞砰的一響,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誰?」她放下連環從床頭一躍而起,防備地移動腳步。
不是緞兒,那丫頭進來時從不敲門,也沒有什麼新穎花招。更不會是老頭,他向來是扯著嗓子示意她出來恭迎大駕。
「不要裝神弄鬼,不說身份我可不開門,更要叫人。」她側身抵在門上,不時伸著脖子,妄圖從窗那邊看出些什麼名堂。
「楚姑娘,在下龍無咎,就是雨夜嚇著妳的那個傢伙。」男人清朗低沉的嗓音帶著淡淡笑意。
是他?涵嫣有些急切的打開門,臉蛋紅撲撲的。「龍公子,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可以來找妳?」龍無咎發現,自己近來比較喜歡看她著急羞赧的樣子,於是順從心意。
他他他……不要說一些容易讓人誤會的曖昧話語好不好!
楚涵嫣穩住心情,燦爛一笑。「當然可以,我們楚家可是主隨客便,你說什麼,我絕對照辦。」
「今夜月明星稀,明天應該是晴天。」
「那麼?」
「上彩節那日下雨壞了好心情,又嚇到妳。擇期不如撞日,今晚由我來補償妳怎樣?」
「你的意思是……」心臟又開始狂跳,她知道若是現在照鏡子臉一定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