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時間裡,夏春韻並沒有感到疼痛,只是心跳不斷飆快,甚至忘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躺在冷硬的柏油路上,重型摩托車壓住她一隻腳,可是她居然因為驚嚇過度沒有力氣把自己弄出來。
夏春韻就這樣躺著,似乎聽到旁邊有人在講話,於是她稍微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看見一個人朝她走來,那腳步不疾不緩,很鎮定也很從容。
看出那是個男人,但仰躺側看的角度使她無法將目光的焦點長久集中在他身上。
看著他將她的摩托車拉起來,感覺到右腳傳來一陣疼痛,她試著讓自己坐起來,而她也成功了。
接著她試著要站起來,然而那個男人阻止了她。
「別動。」他單膝落地,神情帶著一些嚴肅的味道,「至少在確定沒有骨折之前別動。」
夏春韻屏住了呼吸,沒有辦法不被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所震撼。
他的頭髮很黑,微卷,一綹不聽話的發落在他額上,她湧起一股想幫他撫開的衝動。
他的眼睛很亮,像天空裡的星星,會發光似的。
這是個非常、非常好看的男人,好看到她盯著他的時間太久了一點。
像是非常習慣人家的注視似的,他對她的凝目以對,一點都沒有不自在或是彆扭的樣子。
「你不介意我看看你哪裡流血吧?」他指指她那件袖子上沾了許多血跡的薄外套。
他的聲音冷冷的,感覺有點驕傲,又帶著生疏、冷淡的禮貌。
夏春韻想,他一定擁有很好的出身、受過良好的教育。
她搖搖頭,自己將外套脫掉,然後他們一起盯著她手臂上那道又深、又長、又醜,還不斷往外冒血的傷口。
一定是剛才車子倒下的時候,被後面的架子劃到的,她有覺得痛,但沒想到傷口這麼深。
他皺起眉毛,「我已經報案了,救護車很快就會來。你得先壓住它。」
她依言抓起薄外套,壓在自己的傷口上,而這麼做的結果是讓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救護車和警車同時鳴著警笛過來,動作熟練的救護人員將她抬上推床,而她的目光始終不離那個在跟警察說話的陌生男人。
他剛好回頭看她,兩個人目光一接觸,她感到自己那本來已經平緩的心跳又加快了。
「小姐,請你躺好。」救護人員將她老是半抬的上半身壓下,幫她扣上固定的安全帶。
她聽到車門關上,救護車重新鳴起警笛,這才想到,她居然一句話都沒說?!
她應該跟他道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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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沛蝶帶著嫌惡的表情,將松香水的空瓶給扔進回收桶裡,順便連手套、抹布和口罩一起掰掰。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也希望。」夏春韻將手放在還有刺鼻味道的鐵卷門上,努力將門往上推。
「你這傷兵還是算了吧!我來。」看不慣好友逞強,宋沛蝶直接過來把門往上推。
看著大片透明玻璃後方的小天地,夏春韻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感激,感謝老天讓她還活著,還讓她繼續擁有這個地方。
「還站著發呆?趕快準備開店了呀。」宋沛蝶一邊嚷著,一邊推開玻璃門。
走進這個充滿花草的天地,到處都看得出夏春韻的巧思,也充份表現出她簡潔俐落的個性。
夏春韻正要進去時,剛好看見旁邊樓梯下來了兩個人,他們合力扛著一台電視。
她驚訝的說:「朱太太,電視壞了要扔嗎?」
其實看見那輛貨車時,她就有不好的預感,她在心裡懇求老天,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朱太太似乎有點難為情,「沒有啦,我們要搬家了。」
「沒辦法,我們有小孩要照顧,」朱先生解釋著,「他們把價錢提高,我想了想,雖然不多,但還是可以接受。」
朱太太也連忙說:「夏小姐,我看你也趕緊搬吧,對方這麼霸道,跟他們斗是鬥不贏的。」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會搬。」這裡是她爸媽留給她的回憶,也是她僅存的財產。
她絕不允許將房子賣給那個黑心地產,去建那個什麼聯合式住宅!
宋沛蝶走出來,站在她旁邊,「他們也放棄了?真是的,當初的決心哪裡去了?」
當初不是一堆人抗議收購價錢太低,或是說深愛這老式公寓,死都不肯搬走嗎?
現在倒好,搬個精光,只剩下好友苦守寒窯了。
那時候住戶們拉白布條抗議,她還利用自己身為記者的身份,讓這件事上了電視,可惜根本就沒人關心。
歎了一口氣,夏春韻回到花店,「那是人家的決定,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怎麼這麼倒楣呀?」宋沛蝶無奈的說:「已經這麼多事在煩了,還出車禍。」
「你沒聽過禍不單行嗎?我要是今天中了樂透,那才奇怪呢。」她哪來的運氣呀?她是已經黑到不能再黑了。
「最笨的就是你!有個好心人幫你記下車號,讓警察逮到肇事者,你居然要跟對方和解?」
這一定要ㄍㄧㄥ的嘛!等到賠償的金額提高到令人滿意的時候,再鬆口說可以和解也不遲呀。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為難他。」
那司機是急著到醫院看難產的太太,心急如焚之下才會撞到她又沒停車。
再說她的情況也還好,手上縫了二十幾針,腳雖然青紫得很厲害,倒也沒斷。
「你就是心太軟!那起碼也得要個大紅包來壓驚,這麼容易就簽和解書,真是有夠笨的。」
「人家有幫我付醫藥費,也有包紅包。」
宋沛蝶抱怨,「包是包了,就是不夠大。六百塊?擦藥都不只這個錢了。」
「紅包是心意嘛!好了啦,你別再念了,拜託拜託。」
「你就是心腸軟,真受不了。算了,我去電視台了,有事再打電話給我。」
「好,騎車小心一點。」
宋沛蝶習慣性的同嘴道:「我小心有什麼用?別人要是不小心,還不是會撞到我?」
夏春韻苦笑,「你就是不放過我就對了?」
她趕緊把好友送出門,才坐回電腦前面開機。
等著程式跑完的期間,她拿著一枝筆,寫下這禮拜需要採買的生活用品。
無意中她發現,自己居然寫了一個稱不上熟悉的名字——
郁擎
這個名字她是在警察的筆錄上看見的,他在他的陳述後面簽了名。
他的字很像他的人,整齊中帶著客氣,卻又有點冷漠的感覺。
她搖搖頭,用筆把這個名字劃掉,專心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網路訂單上。
她的花店叫做幸運草,是她媽媽一手創辦的,在父母發生交通意外之後成了她的遺產。
她知道傳統花店的經營方式已經不符合現在的潮流,網路花店的誕生讓她的市場擴大到無限可能。
有商機,當然競爭就大,她努力的不在競爭過程中被淘汰。
幸而學長江華成幫她架設了網站,還免費幫她更新維護,讓客人可以直接下單。
當然幸運草比不上那些大型的網路花店,但她也逐漸招攬到一些生意,多半都是來自學生、小情侶。
她喜歡跟客人溝通,弄清楚他們送花的目的,然後親自送過去,看見收花人驚喜的表情時,她總是感到驕傲又得意。
現在她也試著接些婚禮佈置的案子來做,雖然很累,但是她卻忙得很有成就感。
更好的是伊芙婚紗攝影跟她合作,讓她提供新娘的捧花和各種花飾。
夏春韻相信她那在天上的爸媽給了幸運草許多的庇護,所以她也不能放棄。
正當她忙著下載訂單時,一大塊石頭突然砸破了花店的玻璃窗,她急忙衝出去,看見幾個染著金髮的少年騎著摩托車蛇行離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握緊拳頭,決定展開反制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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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穿過緩緩打開的鏤花鐵門,停在一棟充滿古老歐式風格的豪宅前。
兩個英挺的男人幾乎在同時間下車,一起進入豪宅之中。
每次艾宣來到這裡,都覺得此處的空氣特別不同,歐洲中古世紀的華麗光芒,雍容華貴的生活氣息,出現在觸目可見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擺飾。
這可能和女主人的出身有關。
而這位有著法國貴族血統的白髮女主人,此時正坐在日光室裡,悠閒的享受她的下午茶時光。
一個胖嘟嘟的女僕將手工餅乾送上來,眼光刻意避開了女主人迷人性感的孫子。
當然不是因為她討厭這個人,反而是因為喜歡得近乎崇拜,才不敢直視。
「祖母。」郁擎彎腰在她鬆弛的臉上印下一吻,「你的氣色看起來非常好。」
「坐著說。」她瞇著眼睛,看著他的特別助理,「你也坐。」
「謝謝。」艾宣難掩緊張的坐下來,很自然的上身前傾,把手規矩的放在膝上。
他實在很佩服上司的本事,坐的樣子很講究,可卻是那麼自然和輕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