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麻煩阿姨很久了,從她大學還沒畢業時就必須帶著我,為了生活費,她幾乎成天打工,還差點畢不了業;而從我小學剛入學時,就要代替我父母照顧我,六年了,她從未想過她的終身大事……為了我,阿姨原本有個要好的學長男友,結果因為我使得他們分手……」蘇紀聖聲音哽咽著。
「好不容易現在她身邊又有個好對象,而且姨的肚子裡也有個小寶寶要出生,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就誤她的幸福,就只為了我一個,結果讓她孤單一輩子呢?我不要又讓情況重蹈覆轍。」他強壓下喉頭的哽口因。
「我老早便打算好了,反正你付的家教費很多,我全存下來了,夠我支持一陣子;等我上高中時,我就可以靠打工來繼續學業。」蘇紀聖故作堅強地抬高下巴。「也許哪天有空時,回去看看阿姨。」
「笨蛋。」蘇震岳沒好氣地罵了聲。引來蘇紀聖忿忿的目光。「你從自己的角度來想事情,你有考慮過你阿姨的心情嗎?她以什麼態度來看待這事?」
「我是為了她好。」
「你知道她為了你而昏厥嗎?發了瘋似的在台北街頭找你的下落,不要命的程度,教你范叔叔心疼不已。」
似乎有根長針直插入蘇紀聖心臟裡,教他一瞬間喘不過氣來。那瞬間椎心之痛教他動彈不得,他呆呆地望著車窗外。
「你阿姨她連日來都睡在你的房裡,懷裡緊攬著一件你留下來的衣服,說要嗅到你的味道她才能入睡;你所有的相本全被她攤在床上,從你剛出生的模樣、幼稚園畢業照、小學入學紀念,還有在你父母親告別式上呆呆望著他們的相片那無助的臉龐……」
告別式?其實他不太有印象,畢竟地當時才六歲開外,對阿姨的記憶是從她牟起他的手時開始;從那一刻起,葉穎嵐的影子便鑽刻在他心裡……
蘇紀聖一時間陷入恍惚好久以前的事兒了,如果不提醒,他才不去回憶;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你阿姨將那相片貼在心口上,不時攤睬著你那時的容顏,淚水就不住滑下。你范叔叔怎麼勸都沒用。」蘇震獄雙手捧住蘇紀聖的臉頰。「你不覺得你殘忍嗎?你沒想過你阿姨會多麼傷心嗎?你是她世上最樣親的人哪!除了你,她沒有其他的血親。」
蘇紀聖緊住下唇,默默不語。
「就算一個人再聰明也一樣。」蘇震岳拍拍他的肩。「面對自己的事時,總是看不清真相。」頓了頓,又道:「我從崴崴那裡知道你最後一次聊天的同夥,我要崴崴去探探口風,問問你們當時的話題是什麼。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心結所在。是翁士勳的事吧?」
蘇紀聖愕然地望著蘇震岳的側臉。
蘇震岳一臉莫測高深的笑意。「士勳他媽媽後來決定不嫁了,她說無論如何都要和她兒子在一起,世界上有一半的人口是男人,可是親生兒子只有一個。」
淚水迅速充盈在蘇紀聖眼裡,他笑著將水痕擦去,想必小勳應該不用再哭泣
「你何不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呢?老愛裝腔作勢的小狐狸。」蘇震岳意味深長地瞅著地。
蘇紀聖深呼吸後,揚起眸光和他相對。「我不相信運氣這回事。從六年前我便不相信運氣這回事,我只知道,想活下去得靠實力……如果有所謂幸運這東西,我爸媽就不會離開我。」
另一部轎車駛近,在他們約莫三五步外停下。蘇震岳眼角餘光瞥見那下車的身影,輕輕推著蘇紀聖小小身軀。
「下車,你得去見見一個人。」
蘇紀聖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去,逆著光他看不清來人的模樣,那人身上被陽光圈出的金邊刺得他眼睛都睜不開來。
來人體貼地蹲下身子,亙視進他的眸子裡。是范漢庭。
「小紀聖,你為什麼要逃家?」范漢庭沒有責備意味,伸手揉亂他的髮絲。
「范叔叔……」蘇紀聖抬眼望著他,心一橫,脫口而出:「是不是因為我,所以你才不肯和阿姨結婚?」
他慌亂又害怕地望著范漢庭的神情。
「叔叔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嫌你?難不成你以為我平日和你攪和在一塊是虛情假意的嗎?你心裡的范叔叔是這種人嗎?」范漢庭長臂一伸,便將蘇紀聖攬進懷裡。這個傻子,腦子裡就愛胡思亂想。
「那為什麼你不向阿姨求婚?」
「是你阿姨不肯嫁我,認為我是貪財慕利的偽君子。我解釋過許多次,但她就是不肯相信我。」范漢庭無奈地撇撇嘴角,但神情隨即變為正經:「但是蘇總裁告訴我所有關於你和穎嵐的故事,讓我明白,其實她擔心的是你;她害怕我虐待你,她不要你受到任何不當的待遇,寧願自己變成未婚媽咪,也不要你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阿姨還是一樣肉麻,蘇紀聖聞言眼眶一紅,心裡頭甜絲絲的,以手背拭去滑下的淚沫。
「你和穎嵐都是我最親的人,我希望能和你們成為名副其實的一家人。」范漢庭拉住蘇紀聖的手。「告訴我,你願意接受我成為你的家人嗎?」
一陣突如其來的喜悅直衝上蘇紀聖的心頭,敦他感動地無法成言!
「家人」這詞語聽來多美麗呵……范叔叔希望能成為他的家人?他沒有賺棄像他這樣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反而還想成為孤兒擋風遮雨的屏障?
范叔叔哪裡知道,在許多回的夢裡,他夢見了范叔叔、阿姨和他三個人和樂融融地過日子,不是那種感情很好的鄰居關係,而是真正的家人!老是叫他未來姨丈其實不是開玩笑,而是他心裡頭的期待呀……
范漢庭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長久以來懸在半空中的心回到了地面。
蘇紀聖點頭允諾,范漢庭才露出安心的笑顏,再次捏捏他的臉蛋。
「那你得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拐你阿姨進禮堂,不然還有得拖哩。到最後她又嫌肚子大穿禮服不好看,東嫌西嫌,結果是我窮盡畢生之力可能還是個王老五。」
范漢庭掏出手中,拭淨蘇紀聖頰上的淚痕,邊等他回答;而蘇紀聖眨了眨眼,還他一個盛夏陽光般燦麗笑顏……
「逼婚嘛,還不簡單。」蘇紀聖胸有成竹地說道。
看著蘇紀聖回復開朗的笑顏,蘇震岳臉上也漾開笑意。
「雨過,就應該會天晴吧……」蘇震岳不自覺哼起這首歌。旋動車鑰匙,發動油門,跑車靜靜滑開。
雨過了,晴天必將來臨,而天空會更藍亮。
一個人終會因深埋心底的傷痛而成長,雖然覺醒必帶來椎心的痛楚,然而也因為痛楚使你的感受變得更加明晰、敏銳地觸碰到每根思維的禁區,像是撥動一連串的琴弦,尖銳的刺痛便如同跳動的音符在體內流漾,並發出水晶似的透明微音……
痛苦無法避免,但經歷這過程,心靈上的遺憾卻將填補得更為圓滿。
蘇震岳將音響音量調大,讓無印良品的歌聲在車內飄揚,他平時不怎麼聽流行音樂,不過這支曲謠很適宜在當下的情境中哼唱。
希望蘇紀聖這小子可以從他的陰影裡走向陽光,他也悶得太久了些。蘇震岳回首看了看那感人的噁心場面,辱畔滑出發白心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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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客廳裡,葉穎嵐獨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沒有燈,只有外頭的亮光從落地窗們人,平添淒清。
正是新聞播報的時分,而她不敢打開電視電源,因為深怕聽見有什麼無名屍體的消息,那會教她提心吊膽,害怕有和紀聖相吻合的特徵……
「穎嵐阿姨……」蘇志崴乖巧地趴在她膝蓋上瞅著她。「阿姨,你怎麼了?笑一個嘛……」
葉穎嵐虛應故事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給他交差了事。
「我爸爸等一下就回來了,一定會帶好吃的回來,阿姨,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會帶什麼回來呢?」蘇志崴不死心地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扯。
此時門口傳來鑰匙旋動的聲響,教他們二人疑惑地望向玄關。
是范漢庭。他進門後便朝著葉穎嵐走去。葉穎嵐楞楞地望著他。
「嫁給我,穎嵐,讓我照顧你。」范漢庭再度開口。
兩行淚毫無預警地滑落葉穎嵐的面龐,她掩住雙耳。
「夠了,別再說了!你們全都是一個樣!你們為什麼非要我和紀聖分開不可呢?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絕不可能和他分開的!你們休想教我離開他!」她連日來累積的情緒此刻全數爆發。
范漢庭拉下她掩住耳朵的手,誠懇地望進她的眼眸裡:「聽我說,如果連紀聖也希望我們在一起呢?」
紀聖?葉穎嵐呆呆地看著他。他剛才說什麼?紀聖也希望他們在一起?
另外一個人影從玄關那走出,是一臉羞赧不安的蘇紀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