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梧桐低下頭,認真檢視婦人的繡品,片刻後讚歎地點點頭說:「我沒有找錯人,妳的繡品,真是世界第一。」
「哎喲!妳這麼誇我,我怎麼好意思呢?」黃秋香害羞得像個十八歲少女,不過神情間仍然難掩被誇讚的興奮。
「這回真的非常感謝妳!這是當初談好的價錢,我又多加了兩百元人民幣的小費,感謝妳熬夜替我趕出這些繡品。」丁梧桐打開錢包,取出事先用信封裝好的酬勞給她。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黃秋香清點之後,收好錢,熱絡地問道:「丁小姐,每回妳總是來去匆匆,我一直想和妳聊聊,可是都沒辦法。如果妳今天不急著走的話,留下來喝杯茶好嗎?」
「啊!那麼——我就叨擾一會兒了。」丁梧桐不好意思拒絕婦人的好意。
「哪兒的話!來來,坐下來,我們聊聊。」婦人搬出自個兒做的道地點心,還沖了好茶來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丁梧桐啜了口茶,茶香甘甜,喉韻極佳,喝得出是上等好茶。
「真好喝。」她忍不住呼了口甘甜香氣。
黃秋香一面往茶壺裡添茶水,一面笑著道:「這可是武夷的大紅袍哪。上回有位高幹的母親過八十大壽,他請我繡了幅松柏常青作為母親的生日賀禮,他的母親收到後非常高興,所以高幹買了這茶葉答謝我,否則我這小老百姓哪買得起呀?平常我根本捨不得喝,今天是與妳投緣,才特地拿出來泡給妳喝的。」
「真的很謝謝妳!」黃秋香的盛情款待,讓丁梧桐感激在心頭。
「說真的,丁小姐,我活了五十幾歲,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就沒見過像妳這麼特別的女孩!妳不但漂亮,還有一手製作古服的好功夫,現在已經很難找到像妳這麼年輕,又喜愛古服繡品的女孩啦。」
「哪裡,妳過獎了。」丁梧桐淡淡笑著道謝。
「妳別嫌我老太婆問得多,我一直很好奇耶,瞧妳舉止高雅,談吐不俗,應該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怎麼會對咱們這些傳統服飾繡品產生興趣呢?」
丁梧桐放下茶杯,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學的是服裝設計,而我一直對古典的東西相當喜愛。」她略歪著頭,雙眼迷濛,彷彿在回憶什麼。「我從小就很喜歡中國傳統服飾,好像對於這些東西,自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記得我小時候,常常作一個夢,夢見穿著古代服裝的自己,孤獨地坐在一棟華麗壯觀的宅邸裡,悲傷地哭泣著,常常醒來,發現枕頭被子都哭濕了。」
「妳打小就作這種夢?」黃秋香嚇了一跳。不過是不懂事的孩子,居然做這種深閨怨婦才會作的夢?
「是啊!我媽媽以為我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還請過道士到家裡來作法呢。」
那時才念小學四年級的她,被母親按著乖乖坐在床前,茅山道士在她額頭上貼了張符,然後在她面前又唱又跳地作了大半天的法,最後她還被迫喝下一碗噁心的符水。結果——
根本沒用!
她照樣作同樣的夢,只是不再告訴母親,多年來也逐漸習慣了,夢境中的衣著服飾,反倒變成她後來設計時最好的樣板與參考。
「欸!我倒不覺得這是招惹到什麼邪魔鬼怪,我在想,那說不定是妳前輩子的記憶。」
「呵呵!」丁梧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黃秋香正色道:「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裡頭刊載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人,他們都是帶著前世的記憶轉世。有的人打從會說話起,就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像是什麼地方的什麼人怎麼樣啦,或是哪裡曾經發生什麼事情啦,家人覺得奇怪,派人去打聽,發現還真有其事哪。還有些小娃兒會說外國語言,可他從來沒有學過喲,家裡也沒有人會說。還有人記得上輩子的住所,家人跟著他指的路,真的找到他所說的房子和他前世的家人,聽者莫不嘖嘖稱奇呢。」
丁梧桐依然淡笑不語。
說真的,她不相信什麼前世今生,一個人如果連眼下都無法好好把握,光是追念前世種種,或是冀望來世如何如何,不都只是鏡花水月,毫無意義的空談?
聊了一會兒,她起身告辭,她想趁著傍晚之前,到鈕扣店去挑選一些漂亮的鈕扣。
製作古服,還是她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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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丁梧桐退了房,拉著一大一小兩隻旅行箱,搭乘巴士前往浦東機場。
到了機場,辦好登機手續之後,她將大行李箱托運,小行李箱則隨身拎上機。
因為裡頭裝的,正是昨天剛拿到的精美刺繡,對她來說,這些刺繡比任何東西都還要貴重、有價值。
她來得早,足足在候機室等了一個多鐘頭,終於聽到廣播,經香港飛往台北的班機可以開始登機了。
因為她不喜歡像飼料雞一樣,擠在經濟艙狹小的空間裡,所以出國一向買商務艙的票。但這回商務艙的票賣完了,所以她只好多花了些錢,買頭等艙的機票。
拖著小行李箱,由優先登機口登機,上機之後,她找到自己靠走道的座位,請空姐幫她擺好行李箱,她才坐了下來。
頭等艙果然不同,座位寬敞舒適,她舒服地伸展修長的雙腿,拿起前方置物袋的雜誌,開始輕鬆地翻閱起來。
她看得很專注,旅客陸續登機入座,她也沒注意,直到一道陰影擋在她身旁,以低沉的嗓音對她說:「抱歉!小姐,我的座位在裡面,能麻煩讓我過一下嗎?」
「什麼?」她抬起頭,因為不適應上方明亮的光線,美麗的杏眸微微瞇起。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突然一震,沒再發出任何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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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開快一點嗎?」
房振群坐在計程車上,屢次舉手觀看腕表上的時刻。
差不多快停止Check in了!真是糟糕,他比預定時間整整晚了一個鐘頭到達機場。
今天是他預定搭機回台的日子,上午他依舊前往郊區的工廠巡視進度,中午司機到工廠載他,預備回去拿行李後,再到機場搭機。
沒想到原本好好的汽車,突然在半途拋錨,因為地處偏僻,他攔了好久的計程車,才終於攔到一輛,趕回家拿了行李,再搭乘計程車到機場,都快停止辦理登機手續了。
吱!
在他的不斷催促下,計程車終於趕到機場,他將一張大鈔扔給司機,要他不必找了,隨即提著行李箱下車,快步趕往櫃檯。
幸好還來得及Check in!辦好手續托運行李之後,根本沒有時間喘氣,他馬不停蹄地趕往登機門,終於在最後一刻順利撘上飛機。
「房先生,我來替您提隨身行李吧?」
美麗的空姐慇勤地想為他服務,卻被房振群淡淡地婉拒:「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不過——還是無法入座。
他的座位靠窗,而靠走道的位置早有人坐,一雙包裹在牛仔褲下、筆直而修長的美腿,阻擋了他的通道。
那是一名年輕的女性,烏黑的長髮披肩,她正專心地看著雜誌,整張臉龐幾乎全埋在雜誌裡。
他等了半分鐘,女子依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他只好出言提醒她,她美麗的腿擋了人家的路。
「什麼?」
女子緩緩抬起頭,房振群頓覺一道夾雜著閃電的悶雷,劈向他的心口。
是她?!
竟然是她!
與夢中相同的瓜子臉,白皙的雪膚,嫣紅的菱唇……這不是「她」是誰?
他的腦子像是塞了一顆氣球,輕飄飄的沒有真實感,耳朵暫時失聰,機上空姐的廣播聲和飛機引擎的運轉聲,都從他的聽覺系統裡消失了。
房振群怔愣在原處,激動又錯愕地看著她,他怎麼也料想不到,他們竟然真有再見的一天,而且是在飛機上。
他第一次深刻體會,什麼叫做「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癡癡地望著那名女子,不敢移開自己的視線,怕她又突然從自己眼前消失。
見到他,丁梧桐也覺得很怪異。一開始,是因為他彷彿見到鬼的驚訝表情,緊盯著她的模樣很詭異,神情激動,目光渴盼,彷彿他認得她。
再者,就是她心底莫名產生的恐懼感,她很畏懼這個男人,好像——好像他會傷害她似的。
並不是她真的討厭這個男人——其實平心而論,他是個相當出色的男人。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穿著深色、剪裁合身的西裝。通常深灰色系應會讓人感覺老氣,但穿在他身上,卻反而襯托出他成熟內斂的男性氣息。
拆開來看都不算出色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反倒出奇的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