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彷彿心思飄到了遠方。「如果你覺得追隨前世的愛太過辛苦,如果你覺得在我身邊比較幸福……你可以來找我,而我絕不會去騷擾你,不會讓你覺得為難的。」
龍少翼皺起眉頭,他很想立刻將她甩開,斷了她的念頭。一直等下去?不,他不要她的等待,她不是他在尋找的戀人……可是她的手卻那樣堅定的環繞著他,竟讓他的身體成了化石,無法下手。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主動抱你,以後……以後我就不會再這樣,不會對你伸出手,造成你的困擾和煩惱……所以這一次……」夏念渝驀地停頓了,因為喉間哽著硬塊,因為眼淚瘋狂的沿頰而下。
「這一次……」她的聲音沙啞哽咽。「就讓我再抱你一會,就當是最後一次,讓我可以這樣靠著你,好嗎?」
龍少翼閉起了雙眼,舒服的晚風拂面而過,他的心卻滿是蕭索。
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或許很久,也或許只有一秒--他伸出手去,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腰間拿開。
「起風了,我送妳回去。」沒有低頭看她一眼,雖然明知她一定滿臉淚水,滿眼失望,他還是不願意低頭去看。
如果看了,會怎麼樣呢?龍少翼不知道,所以他選擇了轉身離開。
河堤上,一個女子靜靜的佇立,波光粼粼的蘇州河依舊輕緩的流動。女子的目光追隨著那個背影冷酷卻又落寞的男子,眼裡的淚水有如流淌的河水般,沒有一刻停止過。
她會等他,用她的全部生命和靈魂去等他--只有今生,沒有來世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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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渝的生活依然如往昔般規律,生命裡有了等待,所以也有了希望。即使那等待可能最終只是一場虛無,她也要繼續的等待下去。
她每天努力的管理洋行和工廠,即便要和「恆生銀行」聯絡,她也盡量讓經理去聯絡。
這一天,她準備下班去趟珠寶行,因為母親的一個金墜子從鏈子上掉了下來,她正想跑一趙去請師傅重新鑲嵌。電話鈴卻在這個時候響起,原本不想接的,遲疑了一下,她還是踅回來接了電話。
「你好,夏記……」
「念渝,念渝!」話筒裡傳來了哽咽的哭聲,隱約聽得出是文頌蓮的聲音。「妳救救我,救救我吧,除了妳沒有人可以救我……」
「怎麼了?」夏念渝被頌蓮這樣悲慘的哭泣聲給嚇到了。「妳慢慢說,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父親他逼我嫁給龍少翼,還把我關了起來……如果我不答應,他就不讓我出去,也不讓我見世謙……還有世謙,他也被禁錮了,王家不肯讓我們結婚……」文頌蓮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把她現在的悲慘近況告訴了夏念渝。
夏念渝的手幾乎握不住聽筒,她的身體在顫抖。難怪上一次吃飯的時候他那樣鎮定。難怪他告訴她,他不會放棄……他當時的口氣如此鎮定、如此胸有成竹。
原來他早就有了計畫,決意要拆散頌蓮和世謙!
「他好卑鄙!居然在生意上打擊我家和王家,他利用他和租界及政府的關係,讓我們兩家無法在上海繼續立足,他昨天來我家,說什麼前世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因為我最後嫁給了世謙……我告訴他,這輩子我也不會嫁給他的……我要見世謙,念渝,妳幫幫我們,我要和他去重慶,我們要私奔……」
文頌蓮一直在哭,說的話也混亂不已。不過夏念渝已經聽出了大概,她的心裡也無比焦急,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頌蓮。
「妳會幫我嗎?」文頌蓮哭著問。
「我……」夏念渝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該怎麼辦?她能幫助他們嗎?她臉色慘白如雪,聲音顫抖的問:「頌蓮,妳告訴我。妳真的不要嫁給龍少翼嗎?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妳,他並不是真的那樣卑鄙無恥,他……」
「我恨他!」文頌蓮說得咬牙切齒。「什麼前世今生,都已經廿世紀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我今生不愛他,前世的事也與今生的我無關!」
聽著她那樣冰冷的話語,夏念渝也在心裡下了決定。她瞭解頌蓮,知道她並不是會意氣用事的人。
「我有計畫,可是這個計畫需要妳的幫助。念渝,我沒有其他人可以相信相依靠了,妳會幫我嗎?」文頌蓮的聲音滿是乞求。
夏念渝小臉蒼白,她深吸一口氣,用最堅決的聲音回答:「好,頌蓮,我會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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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渝坐立不安的不斷在窗前踱步,客廳裡的英式時鐘已經敲過了十二點,他們安全了吧?頌蓮和世謙此刻應該已經到了重慶。
是她親自將他們送上了去重慶的火車,看到他們如此恩愛,她希望這一路能平安無事,希望他們能早日步入禮堂,希望過後一切都能風平浪靜……
窗外的明月高懸,夏念渝卻心如驚濤。即使他們能平安到達,並且順利的結為連理,可是上海這裡怎麼辦?現在的文家一定早已亂成一團了吧?可是為什麼還沒有電話打來她這裡詢問呢?
頌蓮一家都是基督教徒,所以每個星期天都要上教堂去做禮拜,今天,夏念渝也去了教堂,並且在後門雇好了幫助頌蓮逃走的車子。
頌蓮在禮拜結束、趁教徒間互相寒暄的時候,假稱去上廁所,然後就相等在那裡的夏念渝會合,換了衣服,這才躲過一直守在門口的保鑣監視,兩人一起逃向了火車站。
在那裡,夏念渝將頌蓮交給了王世謙。然後她直接回家,一整天都提心吊膽,擔心文家隨時派人找上門來。可是已經到了這個時間,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文家應該早已發現頌蓮失蹤,雖然不知道是她從中接應,可是她是頌蓮最好的朋友,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也應該有消息傳到她這裡來了。
越是毫無動靜,她心裡就越不安。
她站在客廳裡等消息,都快凌晨一點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斷的望著窗外還是一片寧靜的夜色……
忽然,有車燈打在了她家門前的車道上,還有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夏念渝的心跳驀地加速!誰來了?
她衝出去打開了大門,立刻就看到花園小徑上,步履飛快的龍少翼。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在夜色裡無聲無息的穿梭,好像閭夜裡的使者。
他在生氣!光是這樣看著他,夏念渝就能感覺到他身上張狂的怒火,正狂熾地燃燒著,彷彿在等待著那一觸即發的機會!
夏念渝走到門前的台階上,她穿著件白色的連身旗袍,在黑夜裡整個人都顯得更為蒼白。
她隨手掩上了身後的大門,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關上屋門,或許是怕等一下他的怒火會吵醒已經上床的母親和弟妹吧。
「少翼。」她先開口喚了他的名字。
龍少翼早已看到了她,他腳步不停,筆直的走到她面前。他陰沉的臉龐在月色裡顯得嚇人,那雙魔幻般的厲眼,散發出駭人光芒!
「說!他們在哪裡?」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她眼前,沒有任何遲疑,直截了當的問。
「你在說什麼……」她的臉色慘白如雪,眼神驚惶。
「妳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吧?」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力道是驚人的、絲毫不憐香惜玉的。
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狂暴的龍少翼,夏念渝驀地劇烈顫抖起來,她顫抖的仰頭望著他。「少翼,放手吧。」這是她此刻唯一想到的一句話。
「妳說什麼?」他加重了手裡的勁道,目光冷冽到極點。「告訴我,他們在哪裡?」這一次,他咬牙切齒地問。
「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夏念渝不再掙扎,不再假裝什麼事也不知道。因為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不會接受她任何含糊的回答或者欺騙。
「他們……已經走了,已經在一起了!」咬著牙,忍著手腕處那鑽心的痛苦,她一瞬也不瞬的回視著他,無懼的、甚至是心痛的。
她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知道他必然快要瘋狂--所以,無論他對她做什麼,她都可以原諒他,都可以忍受。
「我只要妳說出地點!他們去哪裡了?」龍少翼漸漸的失去耐心,聲音也越來越火爆。
她卻只是帶著悲哀的眼神,定定的凝視著他,緊閉著唇不再開口。
「妳到底說不說!」怒火終於以驚人的氣勢爆發出來,他朝著她怒吼著。
手腕處的痛已經到了極致,呼吸也已經緊繃到了極限,夏念渝彷彿快要窒息,無數說不出的痛楚,終於讓她流下了清淚。
「不是我不說,而是我說了,你又能怎麼樣呢?」
「怎麼樣?」他忽然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彷彿她的手上有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