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起身,他往廚房走去。
女主播悅耳的聲音持續穿透整間屋子,成了緩衝情緒的背景音樂。
一聽聞他的叫喚,薄荷背脊倏地打直,心臟撲通猛跳,手下切菜的動作緩了下來,但她依然沒有轉身。
她其實很矛盾,既希望得到一個釋懷的答案,結束夜夜失眠的折磨,卻也怕聽見負荷不了的宣告。
「薄荷,別煮了,今晚出去外面吃吧。」願長的男性身軀倚著門框,提出邀約。
他們有著相去不遠的個性,對於情感一父流偏向守舊保留,就算心裡有事亦不習慣主動提出,一起分憂,這樣的他,不久之前輸掉一場愛情、一個女人,同樣的錯,他不允許再次發生。
他們之間倘若必須有人改變,那麼就由他來扮演主動的角色。
他不是沒領教過她的倔強,也相信她絕對有辦法避,直至地老天荒,若他一直縱容事情延著下去的話。「就快煮好了,再等一下。」低頭繼續切菜,她說。
「我沒有耐心再等,你也別煮了!」這次甯甲權不接受任何相左的意見,霸道決定。
握在手裡的菜刀還在移動,薄荷沒有停下的打算。
「放下菜刀,我叫你別切了!」
口氣驟變的暴喝,教薄荷全身泛起悚懼的疙瘩,屏住了氣息,她心慌意亂的抬首,卻怎麼也無法將宛如千斤重的頭側向察看他的表情。
或許因為驚嚇過度,又或許因為心藏的委屈,下一秒,她開始發抖,拿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往左一偏,銳利刀鋒的落點不是砧板上的一局麗菜,是她的手指。
切割的痛楚只讓她悶叫一聲,猶然蕩耳畔的吼叫聲浪,徹底轉移了疼痛的知覺。
空白的腦袋裡什麼都沒有,只知道他生氣了。
她看過他冷酷不理人的樣子,也知道平常穩重冷靜的他,但她就是不懂原來狂怒時候的他,這般駭人。
甯甲權的眼睛也許比她的痛覺神經,更快接受到受傷的訊息,當他猛然驚覺自己流於情緒化時,傷害已經造成了。
「你受傷了!」一個箭步跨至她的身旁,滾急的緊張讓無主的眸子遍尋不著紙巾的蹤影。
「該死……該死!放在這裡的紙巾該死地躲到哪裡去了?」迭聲咒罵,迅疾卻短促移動的腳步踏得沉重,然握著她的手卻是珍護萬分,擔怕再傷著她似的。
「我沒事……」薄荷自他眼前的流理台抽了張紙巾,覆上傷口,蓋住那抹鮮艷的紅。
那道怵目驚心的紅,錐刺著她的心。
輕輕地撥開他的箝握,越過他,離開廚房。
望著紙巾放置的地方,甯甲權怔仲好一會兒。明明東西就擺在伸手可及的眼前,為何他卻看不見?
懊惱地回到客廳,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
「痛不痛?」斑斑的血跡幾乎染紅了整片白色紙巾,她手按傷口止血的畫面,揪扯著他的心房。
他想安慰她、靠近她道歉,卻也明白自己方纔的失控嚇著她了,只得努力抑制所有的衝動。
薄荷搖頭。
「對不起,我大凶了……」
她仍是搖頭,盯著鮮血一寸寸浸紅了紙巾,渾然未覺該有的痛楚。
「可是我真的很想問你究竟怎麼了?」他快瘋了,籠罩在她製造出來的低氣壓之下,鎮日心煩意亂。
「我沒事。」幽幽啟口。
「那天以後,你就不理人了。」甯甲權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多麼哀怨,像是失寵的小男孩。
「哪天?」薄荷繼續當著慣於逃避的鴕鳥,即使那麼多天過去了,她仍是做不到將自己的心境調整至坦然面對一切的狀態。
在他顛覆了以往的熟悉模式後,她才赫然頓悟,原來他在自己的心目中,早已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對她的影響力,出乎想像!
所以,這陣子的她,像是跳針的唱片,心頭的旋律老是唱不完整,補上的音符,全是沮喪與苦悶!
凝睇著她,「你在生我的氣吧?」他願意相信答案是肯定的,但他更想知道——
為什麼?
薄荷沒有說話,她不想反駁,不願違背自己的良心說謊,因為她是真的非常在意。
她在意他、在意他的一切,包括他和誰在一起,心裡又是住著誰。
這麼多天了,她努力試著淡忘,依然無法抑止心底的苦澀與火氣!她認為他應該設法避免那種場面的,無論如何。
帶著一位妙齡女子至她上班的餐廳,是想傳達什麼意思?假裝不認識她,又算什麼?有她這麼一個任人差遣的服務生朋友,有失他的地位和面子嗎?
「為什麼生氣?」也許她覺得委屈,但自認光明磊落的他,難道不冤枉嗎?「經過這些時日的思索,我猜你的態度轉變是因王雅妃的緣故。」
他續道:「並非我在事後才為自己找理由辯解脫身,我只希望你能弄懂一個方向——」正色瞅著她,「如果我心裡有鬼,為何還要帶她到你工作的餐廳吃飯?明知你一定在場,為什麼我卻不避諱讓你看見?」
「因為我的心態坦然,你懂嗎?」他要清白,希望她能還自己一個公道。無端蒙受不白之冤,加上她的不聽解釋,他如啞巴吃黃連,只能苦往肚裡吞。
「王雅妃是公司廠商的女兒,來台灣度假,我被點名負責接待。」精簡了其中與家人討價還價的爭吵過程,畢竟多說無益,反正最後導遊仍是他。
「嗯。」薄荷發出一個簡短的音節,在她臉上尋不著特別感動的表情。
他是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一併釐清了許多疑惑,揮開陰霾的現下,她該是盡釋前嫌,破涕為笑!但她的心仍是空空的,彷彿再也盛裝不了任何的情感。
是自己的心態問題吧?她的心裡住了一個魔鬼,一天天啃蝕她的自信自在,讓她的個性變得彆扭,不再可愛。
「你誤會了我這麼多天,現在明白我的無辜了,反應卻這樣簡單?」
「你希望我說對不起嗎?」她問,唇邊漾開喜怒不明的弧線。
如果他真的想聽,也認為錯在她,那麼她可以說:「對不起。」
「你……」呆愕三秒,甯甲權驚詫得說不出話。
「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他想聽幾次都行,她不吝惜一直重複,直至他聽清楚為止。
男女之間有了親密關係之後,是否真的比較容易促膝長談?認識他以後,這個想法一直在她腦海駐留。
和他在一起,很多方面都是她的首度經驗,無從比較起,但回想兩人初識的片段,多像張著保護傘的兩隻刺蝟,誰也不准對方跨越雷池一步,碰觸到自己的內心世界……然後,漸漸熟悉了,既已分享親密關係,不互相分享心情點滴,反倒顯得刻意、不自然,所以她慢慢懂他了。
可是,他好久不說心事了,最近一次應是決一正陪伴對方的那一個夜晚,那晚,他說了很多,讓她知道許多,之後,分享的機會變少了,或許該說沒有了吧。
「你到底怎麼了?」甯甲權亂了方寸,站起又坐下一坐下又站起,向她跨近一步,又顧忌她的情緒而退回,手足無措。
他掌握不了她的情緒,她的態度弔詭得讓人驚怕。她不曾這樣……
簿荷輕笑,搖頭,「是我想太多了,對不起。」
苦澀順著喉嚨,一路滑下,聚在她的心田,就要滿溢。
他究竟何時侵略入主了她的內心深處最私密、也最重要的那個角落?
她不曉得,只知道驀然回神時,他竟已不費吹灰之力地佔領了她自認做了萬全防禦的城堡。
他佔領得如此瀟灑,卻又如此霸道,教再次失足墜入愛情海的她,欲哭無淚。
原以為終於乾脆俐落地擺脫了情感的包袱,卻又擔負了另外一個牽絆,讓她找不到一個好的理由對自己解釋。
說好不談未來、說好不能約束對方,她怎麼能……而且,她哪來的資格生氣吃醋?他們是有設限條件的情侶關係啊!
一開始他即說過,不干涉對方的生活,那麼……是否感情世界亦不能過問太多?
她犯規了,是不是?她直的沒有鑽牛角尖,他不是她,不知道已經偷偷愛上他的她,多麼在意這件事。
王雅妃流露的目光是欣賞愛慕,賣力討好的所有舉動,只為了博取他的注意與好感……
一旦他也愛上這位清秀佳人,她又將被判出局了……
她好痛苦,為何總找不到那條順遂通往愛情的路?
「換個衣服,一起出去吃飯,好嗎?」深蹙的眉間堆積著緊張,甯甲權急著幫她跳脫困窒的心情。也許出去走走,她會開心一點。
「你去就好了。我身體不太舒服,不想出門二薄荷搪塞一個理由給他,在難過的情緒洩底之前,躲回房間。
☆ ☆ ☆
客廳正中央的長型沙發,甯甲權一人枯坐,習慣性將目光移往一旁的單人沙發,那兒依然空無一人。
薄荷沒去白天上班的體育用品店,同事說她請假:餐桌上沒有熱騰騰的飯菜,晚上補習班的課也缺席了,他找不到她,加上手機關機,她的行蹤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