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梅一邊替小姐梳著髮髻,一邊露出吃驚的表情。
「全說了。」言彩的語氣有些飄忽,像是被什麼事情分心。
「小姐不是堅持不說出來麼?」
「昨天我在雪地裡滑倒,他送我的玉珮掉了出來,他發現之後便一直追問我,最後只好跟他坦承。」
「既然姑爺知道了,他有沒有跟你道歉?」
言彩輕搖螓首。
「沒有?」含梅萬分詫異道:「姑爺怎麼沒跟你道歉呢?難道他認為自己沒錯麼?」
含梅一直覺得,姑爺對待小姐的態度和說話的語氣很過分,可是她只是個下人,不能為小姐挺身而出。
「姑爺應該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你吧?你為他受了重傷,他還用如此嚴厲的態度對你,現在他知道真相之後,心裡一定很愧疚!」
「我不希望他對我心存虧欠。」
「可是這本來就是姑爺欠你的。」
言彩低下臉去,淡然道:「當初是我自個兒願意為他犧牲,他哪裡又欠我什麼呢?」
「小姐!你就是心太軟、太善良了!」含梅不平道:「你總是說救人不必求回報,可是你付出的卻是這麼慘烈的代價呀!」
「我只是瘸了腿,如果當時我沒有推倒他,你說他的下場會是什麼?一個人毫無防備時,能毫髮無傷麼?」
若能保住他性命的代價,是要她用這一雙腿來換,她願意。
「小姐……」含梅歎氣道:「你真的好傻。」
叩叩!
有人敲了房門。「夫人,將軍請你到祿春閣一同用膳。」
「姑爺要和你一同用膳,一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決定從此以後都要對你好。」
「別胡說。」
言彩輕斥道。
含梅俏皮地伸了伸舌尖,眉開眼笑道:「既然姑爺有心補償你,而你也對姑爺有情,不如利用機會和姑爺增進感情。」
「我不想那麼卑鄙。」言彩揚笑道:「一段感情若不是兩情相悅,即使緊握在手心也沒意義。」
「可是……」
「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笑。
不管他對她好,是真心真意,抑或是因為心感愧疚,她都不會接受,也許……是不敢接受、更不敢去想吧!
滿桌的飄香佳餚,衛不居坐在桌前,全心等待言彩出現,他已經努力壓抑心中激動情緒,可是仍然深感坐立不安。
他是在期待麼?
不久之後,答案出現了。
當言彩從門外走進來時,他的心情忽然變得開朗起來,原來他心裡如此期待能和她一同用膳。嘖!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情呢?無關她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無關他當初害她受了重傷——總之他現在會對她好,是因為經過長日來的觀察,他發現她刻苦耐勞的一面,也被她認真、不服輸的模樣深深撼動!雖然心裡百般掙扎,可是他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去想起她,甚至在乎她!
「坐。」
他想給她一抹和善的微笑,可是剛毅的臉部線條,卻始終還是一板一眼的冷硬表情。
言彩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臉去,看著他與平常不同的神情,她的心沒來由地揪緊!
她順從地坐下,卻與他之間有著距離。
「這是我特地吩咐廚子準備的,你一定要品嚐看看。」他替她拿過碗筷,動作卻是生硬不自然。言彩點點頭,仍然是不發一語。
衛不居替她夾菜,卻無法對她好言半句,或許與個性有關,他從來沒有對誰低聲下氣說話過。
「你不必刻意對我好。」
她忽然說道。
衛不居沉默了會兒,反問她,「你在生氣?」
她緩緩抬眼看他,一臉不解。
「你氣我之前對你大呼小叫,氣我對你一點都不好,氣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後才開始對你獻慇勤,是不?」
兩個人都悶著也不好受,他不如坦白、直接說出來,將尷尬的氣氛化解開來。
「不是。」她否認道:「我沒有生氣。」
「那你為什麼對我愛理不理?」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她平靜無波的表情,看起來像是什麼都不在乎。
「我沒有……」
他怎麼會這樣問她呢?叫她壓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還是你討厭我?」
言彩抬頭看著他,發覺他如此認真的表情特別迷人。
他為什麼要突然善待她呢?
這理由隨便想都知道——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從來沒在心裡惦記這個身份,她會救他是心甘情願,所以這個身份的重要性只存在他心中。她並不在乎他會記得她多少,她只希望他不要對她的傷感到絲毫抱歉,只是這樣的希望很難實現——
「請你不要對我產生任何彌補的念頭。」這樣對她只是造成更大的傷害。「我不想看見你勉強自己對我好。」
衛不居沉吟了會兒,才道:「我不應該對你好麼?」
「可以對我好,但不應該是勉強。」她露出淺淡的笑痕說道:「我知道你厭惡我,所以當你知道我曾經救過你時,心裡一定也很掙扎吧?到底該拿什麼態度重新對我?」
「聽我說。」他差點舉雙手投降,沒想到她當真胡思亂想這麼多。「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高興,當初嘲笑你身患殘疾是我不對,因為我無法忍受被欺騙的恥辱感。」
「你沒必要跟我道歉。」她笑,「你其實有足夠的理由生氣,因為我們確實騙了你。」
「我哪有什麼理由生氣?你的腿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子。」
言彩沉了臉色,笑容徹底隱去。
她不想聽見的言語,最後還是無法避免地從他口中說出來了。
「我的腿瘸了,就當作是我的命,你不需要費心地想要補償我,天底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彌補一樣缺憾,你懂麼?」
或許他們之間惟一可以平靜說話的橋樑,就是這時候吧,既然如此,她應該好好把握時機,將心裡的話對他說清楚。
「當初是我自個兒願意替你受苦,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的回報,也沒想過要讓誰愧疚。」她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你沒虧欠我,你不需要費心彌補我,我們之間——」
「我們是夫妻。」
他截斷她的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言彩不由得怔忡——
他承認她……是他的妻子?
「因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接納我麼?」
「不是!」他振聲道:「我想要你當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妻子,與你是不是我的恩人全然無關!」她又是一愣!
這些話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呀?
為什麼她腦海中的思緒,會逐漸複雜起來呢?
她不應該胡思亂想的,不是麼?一開始他就不喜歡她了,怎麼可能現在會對她有特別的情感存在呢?
如果有,也絕對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
「我說過,不要將報恩用到我身上。」
「我也說過,這不關那當事!」
莫名其妙地,他的脾氣又來了,準確無誤,依然是她率先燃起的怒火,氣得他咬牙切齒!
「我想對你好是因為我慢慢瞭解你,我明白你是一個吃苦耐勞、操守高潔的女人,所以我欣賞你!」
他覺得自己將話說得太明白了。
這樣子說,好像是他在向她表白心跡似的。
嘖!他心裡對她日復一日所生的情愫,怎麼可能是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的?
一開始他極度生氣她爹對他的隱瞞,因而對她生厭,可是在說過話之後,他真正生氣的反倒是她開口、閉口就是休離之語,好像真正想結束這段婚姻的人是她似的。
可是當他出問題刁難她——想要讓她在外人面前出糗,她卻表現適宜得當,讓他大感意外,因為她態度從容的模樣,看起來是如此美麗,增添不少自信,並不是一臉慌張失措地逃開。
他甚至為了挑起她的情緒,要求她去做一些下人的差事,原以為一位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肯定承受不住這樣的虐待,不料她卻做事勤快、得心應手,最後根本可說是樂在其中了!
於是她的特別,讓他對她的心情慢慢起了轉變……最後,就變成現在這種自我掙扎、又找不到方法解脫的樣子。
衛不居沉默地替她斟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我不會喝酒。」她輕聲細語地拒絕了。
看著她恬靜的表情,他突然覺得有股不可思議的衝動想要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想要抱自己喜歡的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對她卻偏偏帶著一些保留。
也許是之前他真的過於欺侮她,怕她會覺得自己轉變得太快,個性過於輕浮,不值得信任,又擔心她會胡思亂想而拒絕他的求愛,所以他現在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將情感表現於外。
他覺得胸口好悶,可是他們目前能維持這種程度的友好,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他還貪心什麼?
「不會喝就不要喝,我也不喝,我們坐著,邊吃飯邊聊天,你說好不好?」他笑問。
言彩當然是受寵若驚——
他怎麼會用如此溫柔的眸光注視她呢?他們之間會有未來產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