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禾禾,你還是去看一下牙醫比較好。」可樂把帳單整理好,放回檔案夾裡,然後 抬頭對我說道。
這一個月以來,她不知道重複對我說了多少次這樣的話,我的回答也和一個月前的 一樣--「不要管我。」
捧著雙頰,我必須不斷地把冷冷的空氣吸入嘴巴裡,這樣才能讓牙痛稍微的舒緩些 。
「你這樣早也痛,晚也痛,看得我都替你難過,知不知道已經有很多客人對我抱怨 你的臉了。我們開花店賣的是浪漫,你每天苦著一張臉替客人送花,那些客人很不高興 。」
可樂走到冰箱前,從花束堆中拿出一瓶可樂,舒服地喝了起來。
「痛的是我,關客人什麼事?又關你什麼事?」我也好想喝可樂,但是只要甜食入 口,不出五秒,牙齒的疼痛就會加倍。「不准你在我面前喝可樂。」我「鴨霸」地吐喝 可樂。
可樂立刻放下手中的可樂,滿臉的歉容。
「對不起,我忘了你現在不能喝冷飲。」
在旁人看來,可樂和我不像朋友,倒像是古時的惡小姐和笨丫鬟。
我的脾氣本來就是欺善怕惡,偏偏遇上可樂這個天生的善良胚子;不知道是可樂上 輩子欠我的,還是我上輩子做了好事,這輩子才有機會認識她。
我們兩個的相處模式總是我吃香喝辣、她在一旁為我斟茶倒酒的。我心情好時對她 語氣溫柔,心情不好時就對她又吼又叫的:小事佔她的便宜,大事又吃定她。
很多我們共同的朋友早警告過我,說我遲早會得到報應,還說了一大堆什麼風水輪 流轉的話,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我的個性強硬、可樂的個性溫吞,天注定我們兩個成為好朋友,我又何必拂逆天意 呢?
雖然我承認自己對可樂的行為有些過分,不過這輩子我也只認定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要是有人看她軟弱想欺負她,我就會挺身而出,這算是我對可樂僅有的貢獻吧。
「你是不是還記著那個阿寬,所以才不肯去看牙醫?別這樣自我折磨啦……」
可樂是個直腸子,明知道提到阿寬這個名字會惹我生氣,她還是忍不住勸我。
我不悅地撇過頭,一言不發。
沒錯,我就是在自我折磨、自甘墮落……我恨透了自己滿嘴的爛牙和那個阿寬。
「我知道你在生氣,我不說了。」可樂訕訕地走到一旁。
可樂不理我,我又好想和她說說話。
「可樂,我是不是很丟臉?居然為了這種事情被甩……」
「是那個阿寬太膚淺,你有什麼好丟臉的?不要想這麼多啦。」可樂又走回我身旁 。
她總是會說些我最愛聽的話來安慰我,而我也百聽不厭。
「我真的覺得自己很丟臉哩。」
「你長得不錯,頭腦又聰明,還怕找不到人愛?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對不對?像我 ,人又胖,頭腦又不靈光,這輩子恐怕都和男生沒有緣分。你聽我的話,先去看牙醫啦 。」
可樂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把我這個月放在桌上賴以為生的牙痛良藥「齒治水」丟進 垃圾桶裡。
真搞不懂可樂為什麼願意貶低自己來安慰我?雖然她說的都是事實。
我想,將來有誰膽敢欺負可樂的話,我第一個不原諒那個人,並且替她去狠狠地修 理對方一頓。
*****
「禾禾。」
阿寬深情地望著我,他的聲音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阿寬。」我害羞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阿寬的手捧著我的臉頰,緩緩地低下頭湊近我。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和阿寬已經認識了一個月,兩個人始終在牽牽手、摸摸臉之間打轉。
而可樂每天就追著我問:你和阿寬kiss了嗎?
她對我的戀情抱持著高度的興致,三天兩頭就問我和阿寬有什麼進展,我怎麼能讓 她失望呢?
有人對我的事情這麼感興趣,我也樂得把每個細節清清楚楚地描述。每次我把約會 的情形說給可樂聽,她都會露出欣羨的表情,恨不得她就是我一樣。
我想,可樂也渴望愛情吧,只是她對自己太沒信心,老是覺得自己對異性沒什麼吸 引力。可憐的可樂,其實她只不過是體型略嫌寬廣一點、臉蛋長得平淡無奇一點而已, 她內在的優點多的是哩!
這一個月來,和阿寬的進展緩慢的像老牛拖車一樣,害得我像只變不出新把戲的老 狗一樣,面對可樂熱烈期盼的眼神,只能無奈地說句:老樣子。
這下子可不同了。過了今晚,我就有話題可以和可樂大說三百回合。
當阿寬的唇碰觸到我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像天雷勾動地火一樣,我覺得全身一陣 酥麻,忍不住抱緊他熱情地回應著。
慘劇就發生在下一秒鐘,老天把我由天堂拉到地獄。
阿寬突然推開我,以奇怪的眼神望著我,還一邊用手抹著嘴。
「禾禾.....」
「怎麼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做錯了什麼嗎?雖然我的戀愛經驗不算多,但和一般人比起來也算是個中翹楚, 接吻的技術即使有一陣子沒對象練習,還不至於生疏到這種程度吧?
「禾禾,你是不是有蛀牙?嘴巴臭臭的。」阿寬說完,由口中吐出一小片東西放在 手掌中。
我們兩個同時看向他掌中的小東西。黑黑黃黃的,大約只有零點二公分的棉團。
看到這團小棉團時,好像有一小段記憶回到我的腦海裡。我右邊臉頰的神經突然抽 痛,用舌尖偷偷的抵了兩下疼痛的源頭,怎麼好像右邊的一顆臼齒被挖空了?!
阿寬變了臉色,我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沒錯!那團棉球是一年前我去治療牙齒時,醫生塞在我蛀牙洞裡的棉花。因為當時 治療的過程太痛了,而且事後牙齒好像安分了不少,沒有什麼劇烈的疼痛,所以我中斷 了治療,任由棉花塞在蛀牙洞裡。我想著反正醫生用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幫我填了蛀牙洞 ,撐個一年半載的應該是沒有問題,怎麼知道這個蛀牙洞會在這個時候破裂,小棉花藉 由接吻這個動作跑到阿寬嘴裡。
「這是你嘴巴裡的東西?」阿寬的嘴角在說這句話時,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我不知道怎麼反應才好,實在是太尷尬了!
「呃……好像是我蛀牙裡的棉花……我本來打算明天去看牙醫,呵……」我企圖以 笑容帶過尷尬的氣氛。
我看到阿寬把手裡的小棉團甩開,然後掏出面紙用力地擦拭著手掌,並且說道:「 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我心裡有些不安。應該不會因為這種事情,他從此不和我聯絡吧?也許他急忙地離 開是怕我難堪……我只能這麼自我安慰。
沒想到好的不靈壞的靈,上天還真應驗了我的不安。
因為這件事情,除了在夢中之外,我真的從此沒再和阿寬碰過面。這件事也成為我 這個月來常常在夜裡重複的惡夢。
*****
哀悼了一個月,我決定走出陰霾,徹底把阿寬忘掉,重新面對現實。說好聽是想過 新生活,其實是我的牙痛已經超過我所能承受的程度,再不去治療,大概有一天我會半 夜瘋狂的用老虎鉗子把我的爛牙拔除吧!
可樂聽到我這麼宣佈,認真的幫我向顧客打聽哪一家牙醫診所設備較衛生、醫術高 超。
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我告訴她不必了。利用上午客人較少的時間,我到附近的公 立醫院掛了號,接著便坐在候診室等著護士喊我的名字。
牙科的診療室被隔成四小間半密封的空間,每個小空間裡都放置了一張像電椅的診 療椅,還有一堆牙醫專用的恐怖用具。
這一天問診的牙醫共有三個,我到達的時候,每個牙醫都正忙得不可開交。
不知道是人類的通病,還是只是我個人的癖好,我開始一一打量每個醫生。
第一個是個留長髮還紮著馬尾的男醫生,看起來不像個醫生,反而像是夜裡在 PUB駐唱的搖滾歌手,這樣的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值得信任。
我急忙的看了看掛在診療室外面的名牌,這個牙醫姓李。幸好,我掛的是個姓關的 門診,心裡安心了不少。
第二診療室是由一位女醫生負責看診。從來沒想過要給女牙醫看牙,不是對女人不 信任,或是對女人有偏見,只是單純的不習慣,所以當然沒掛她的門診了。
第三個是留著小平頭的男醫生,臉上又是眼鏡又是口罩的,看不出他的長相。他正 在為一個老伯看診,看起來還算是正常,不過他在看診時每隔幾分鐘就會用力扭動自己 的頸椎,像是在拉動脖子的神經一樣,頭也跟著不自然的扭動。
他這個動作讓我想起多年以前看過的一部描寫變態殺人魔的電影,那部電影中的殺 人魔在殺人之前,就會不自然的扭動頸椎、晃動頭、額頭不停冒汗……我趕緊看了看這 位小平頭醫生的大名--關大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