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迫及一連串動作下,靜子只能瞠目結舌的看著阿刁以流利的日文向查號台詢問京王飯店的號碼,並開始尋找住在二十五樓卻不知幾號房的孟天築。
「徐浩呢!徐浩安全嗎?」在一番辛苦的尋覓下,阿刁終於如獲至親的改以中文叫道。
「阿刁,你在哪?你沒被宮內抓住吧!徐浩還在怪我不該……」
孟天築飽含焦灼羞愧的話未說完,話筒內又傳來徐浩急切關注的男性嗓音:「阿刁你在哪?你快來京王飯店,警方會保護我們的。」
「我現在新宿車站,我很好,只是我想弄明白今早發生了……」
話筒內又傳來尖銳幾近歇斯底里的女高音:「阿刁!你絕不可被他們抓去,風間弘二那個魔鬼輕輕鬆鬆的往修賢的太陽穴一扣……他……就……死了……」摩妮卡抽抽答答的不顧一切放聲大哭。
她的話像炸彈般地在阿刁胸中炸開,炸得他魂飛魄散,所有的意識都被炸離開他的身子。他劇烈的搖晃了一下,頭如千斤重的倚靠在電話上,怔怔、迷糊的低喃:「風間弘二到底是什麼人?」
一旁的靜子似乎猜到了一切,面無表情的說:「他曾受過高棉共產黨的軍事訓練,是個不折不扣、殺人不眨眼的棉共;又受過日本武士道的教導與佛祖的洗禮薰陶。他遊走於極善與極惡,一方面是個血腥屠夫,另一方面又是個從佛理、虛無中頓悟欲重生的佛教徒。這種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該歸於哪一類?」
阿刁深吸了口氣,苦澀的抓著話筒說:「修賢……他……求求你,摩妮卡別哭好不好?」
摩妮卡止住了哭泣,但仍傳出間歇的抽泣聲說:「日木非常重視這件命案,一切尊重我們的意見來處理他的屍體。我打算火化了他,將骨灰帶回香港……」
「你做得很對!」阿刁感觸萬千的說。雖然蘇修賢傲慢、頤指氣使的態度教阿刁很無奈,但過去幾個月,他對病入膏肓的阿刁所付出的照料與毫無怨尤的港、日來往奔波都是無法抹滅的。失去一向發號施令的老大哥,阿刁可以想見此時的摩妮卡該是多脆弱無助。「這樣吧!你現在到新宿車站和我會合,我們一起回河口湖拿東西,你這樣待在飯店裡只是徒增傷悲。」
靜子聞言心頭一驚,酸澀、憤怒、醋意逐漸雜匯在她棕眸中,凝聚成一股強烈的怒焰狠刺向毫不知情,一心記掛友人喪生與摩妮卡悲情的阿刁。
「就這麼說定,我在新宿車站老地方等你!」
那是我們的老地方,曾幾何時變成了他們的老地方?靜子忿忿的握緊雙拳,寒光迸射的眸子讓甫掛上聽筒的阿刁背脊發冷,心驚肉跳。
「你根本無心和我一起回香港去拜祭你父母!」靜子咬牙切齒的擠出這句話。
「我……蘇修賢死了,我……同情摩妮卡的遭遇……」阿刁急如熱鍋蟻,詞不達意,支支吾吾的:「我……已經相信你的說詞了,你犯不著為了多一人同行而氣成……」
「你當真以為你是賈寶玉的化身是不是?」靜子心痛如絞的逼近他,眼圈泛紅的冷聲譏誚的背誦林黛玉的話:「我知道你心裡有妹妹,只是見了姊姊就忘了妹妹!」
「那你要我怎麼做?」阿刁苦惱的爬爬一頭亂髮。「好歹他們救過我,我能不理她嗎?」
「好,你去理她!」靜子不想和他鬧翻,但強湧的妒意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與尊嚴,強硬執拗的說:「你和她回河口湖吧!恕我不能同行,我決定為寶石另辟一個屬地。」
說畢,她頭也不回的掉轉身子就跑。
「慢著!」阿刁扣住她柔弱纖細的肩膀。「你要去靜岡嗎?」
在阿刁抓住她的瞬間,靜子本以為阿刁是捨棄不下她而心旌動搖,柔情百轉。但他的問話,卻表示了他真正在意的不過是那顆寶石罷了!靜子冷冷的瞅著他說:「你管我去哪,反正我不會當電燈泡!」
她甩掉他的手,隨即朝車站西口跑去,阿刁則在後緊追不捨的叫道:「喂!你一定要陪我回河口湖啊!」
靜子卻恍若未聞的加快步伐,奔過安田生命第二大樓、新宿郵便局,將大病初癒,經過一天逃命折騰而氣若游絲的阿刁硬甩得老遠。
「喂……等等……我……」阿刁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喘,一陣暈眩使他幾乎仰倒在地。
「我等你好久了!」
阿刁在聽清那猶如魑魅魍魎的聲音與好笑是出自宮內洋的同時,下頷就著實吃了一記。他連連踉蹌了幾步,還搞不清宮內是何時出招的,腹部又接了一拳,他痛不可遏的彎下腰,雙腿一軟,頭昏眼花的跪倒在粗糙的路面上。
靜子這才發現身後的追趕腳步聲消失了,她疑惑的回頭,瞧見了令她渾身椎心劇痛的畫面:她的阿刁失去所有活力的被按打在地,毫無任何反抗意志的對如雨急落的拳頭逆來順受。
她被嚇呆了,一整天的逃亡仍逃不過這一刻。她虛弱空洞的睜大了因恐懼痛惜而衍生水氣的眼眸,無法思考、無法行動如木雕般動都不動的呆立著。
「把寶石交出來!」
阿刁如死了般無聲無息的蜷曲成一團。
「寶石在哪?」盛怒的宮內狠踹了他腦袋一下。
「啊!不要打我頭!我說!求你別打我頭!」
阿刁如哭的哀嚎,惹得靜子淚如泉湧,並緊摀住口以防止自己尖叫。
「在哪?」宮內扯住他的頭髮使其後仰。
在他們身邊停下了一輛白色的豐田轎車,窗口露出了風間弘二冷冽無情的刀疤臉。
「在……」阿刁沙啞粗嘎地吐出:「河口湖。」
「河口湖的哪裡?」宮內再次逼問。
「夠了!把他架上車!」風間冷冷的下令,嘴角卻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們可以和他再玩一次『樹海捉迷藏』!」
宮內隨即笑開了嘴,在路人眾目睽睽卻不願沾惹是非的注目下,輕鬆的將阿刁拎上車揚長而去。
靜子如夢初醒,搖搖欲墜險些跌了個狗吃屎,一雙手卻適時的伸出了護援。
「你怎麼了?阿刁呢?」穩住了靜子,摩妮卡才注意到靜子那張灰如槁木的病容。
「阿刁……剛才被他們……抓上車……去河口湖……我竟……沒有勇氣……救他。」靜子尖叫一聲,掩面痛哭。
「為什麼去河口湖?」摩妮卡的腦子飛快轉念。「寶石在河口湖對不對?」她的雙目突然迸出一份興奮的狂喜。「走!帶我去追,我路況不熟。」
靜子驚惶的看著這自稱阿刁未婚妻的冷艷女子。「你要去追寶石?還是追阿刁?」
「都追!」她說得明白乾脆。「快!日本國鐵不是快速又便捷嗎?到哪去乘坐?」
靜子不回話,逕自招了輛計程車,惹得摩妮卡大呼小叫:「喂!你幹什麼?你別想丟下我自己去找阿刁。」
靜子沉著臉,她實在受夠了這位演技優秀,將阿刁騙得團團轉的冷血女子。
「我們是去救人不是觀光,我沒有閒工夫搭國鐵。」說完,她即跳上了計程車。
「等等我!」摩妮卡慌張的也擠上了車子。
第十一章
阿刁的眼皮略眨動了一下,但他的腦袋卻自深層警告他:不要醒來!不要睜開你的雙眼!否則迎接你的是永無休止的磨難。
他放棄掙扎,閉上眼去感受他所處的環境。
他一定還在隅田川的水上巴士上,那輕晃飄搖仿如水床的遊覽船,必是送他入夢鄉走了一遭。
但為何他的下巴、全身竟傳來一股腫脹的疼痛呢?
這種痛苦終於逼使他霍然張開雙目,當下他即被眼前所見的狀況嚇呆了。
他在一輛高速行駛的車內,其他的乘客……天啊!他曾經歷過一模一樣的情況——這是輛載他奔赴死亡的車輛。
他的頭殼像達到爆發燃點而蠢蠢欲動的火山,在這股灼熱下他不得不抱頭哀吟了一聲,前座的人應聲回頭張望他的動靜。
啊!刀疤人!
阿刁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摸索身邊的車門把。
他一定要逃!一定要逃!
「他媽的!現在就想死!」宮內搶過來,快速的將車門關上落鎖。「寶石沒到手!你就別想死!」
宮內朝著錯愕呆滯的阿刁又是一陣拳打腳踢。阿刁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尤其是頭部,在內外打擊的痛楚下,阿刁拋棄一切尊嚴,抱著頭蜷曲成一團的求饒:「不要打我頭……求你……會爆炸的……」
「你倒是聰明很多,可是我看不慣你這低聲下氣的賤模樣!」宮內嘲諷完他,立即提腿往他腦門狠踹一腳,力量之大,使阿刁的頭直撞破了車窗。清脆的玻璃碎裂聲使司機驚訝的猛踏煞車。
「沒事!繼續開!」風間厲聲向司機喝道。
車速又回復正常。宮內冷靜的將半掛在窗邊,鮮血淋漓的腦袋扯回車內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