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不在課堂上當面問他,拿出課本來開始說明四則運算,都市小孩因惡補風氣盛,有些人早在二三年級就會了。這裡照進度教學,但即使如此,對學生來講仍嫌吃力。
下課後月慈找純義來談話,先恭喜他在比賽中得到好名次。雖然沒破紀錄,純義仍舊感到十分驕傲,然後她才旁敲側擊問了莉真的事。
「她家裡叫她幫忙采柳橙啦!我聽我爸爸說的,我家柳橙園離她家的很近。」
原來是叫她幫忙家裡農事采收。月慈搖搖頭,不能這樣就荒廢課業呀!
傍晚放學後再去她家裡勸勸,不過想到莉真祖父母的態度,就讓她頭痛起來。
「唉!該怎麼辦?」月慈又自言自語了起來,單身久了的人都會有這種毛病。
「怎麼了?」
月慈這才發現辦公室內只有她和林駒兩人,林駒微笑著問她,不過禮貌感大於親切感。
同事,大家都是同事,而且這是公事……她又默念起來,讓自己鎮定點。
她將問題告訴林駒,並強調了莉真的孤兒身份,期待引起林駒的同情心。
「不需要因為是孤兒就特別關心她。」林駒說。
變了!林駒真的變了!
「這樣會引起反效果,會讓她在同學間更孤立。私底下多照顧她就好了,別讓其他小朋友覺得你偏心。」
月慈暗地理鬆了口氣,林駒並沒有變,如果說真的變了,就是他更成熟、考慮事情也更加周詳。「至於她家裡的事,我可以幫你想想對症下藥的方法。」
還「對症下藥」呢!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護土女友的影響,順口就用起這詞兒來。
林駒見她若有所思,又說道:「你總是喜歡亂想,想太多沒有好處的。」
他看穿她的心思了嗎?
「能解決的事就不要再煩惱了,你說那位學生的祖父母比較迷信,那我們就從這方面下手。」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是在講這件事,是她多慮了。
兩人討論了可行辦法後,林駒露出了久違的純真笑容:「滿有趣的,那就這麼辦吧!」
月慈突然一陣鼻酸,眼前這人對她來說是如此熟悉,可是卻要用這麼陌生客套的方式聊天。
「對不起,那麼明天再去她家,今天我想先回去休息。」
月慈語畢轉身就要離開辦公室,以避免淚落下來。
「那一起走吧。」林駒理所當然地說。
月慈這才想起他就住隔壁,這麼做很自然,特地分開行動才奇怪。
她的眼淚終於潰堤,「對不起!」然後頭也不回地奔出去。
從前,林駒養貓,她有未婚夫。
現在,她和林駒的角色,完全對調了過來。
這是老天在對她開玩笑吧!
「你知道嗎?聽校工說,昨天放學後,他看見葉老師哭哭啼啼從辦公室跑出來,他看見只有新來的林老師在辦公室裡……」
「什麼!沒想到這林駒知人知面不知心,調戲咱們葉老師!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李忿忿不平。
曉梅大笑:「我想沒這麼糟吧。依我看,是月慈看上他,但是人家已經有未婚妻,只好拒絕了,她才難過吧!」
「葉老師又不是年輕女孩子了,告白被拒絕還會哭嗎?我認為應該是……」
一大早,大家在辦公室揣測著各種原因,八卦已經取代了前幾天的火災,成為青青國小的新話題。
「各位早!」
林駒帶著一雙疲倦的眼睛進入教師辦公室,眾人都安靜下來。
曉梅趨前:「林老弟啊!來這裡還不太習慣嗎?看你好像沒睡好。」
「還好,謝謝吳老師的關心。」
「你別這麼客氣啊,我不是說過叫我吳姐就可以嗎?聽說麥可是你送給月慈的,你和她以前很熟嗎?」曉梅單刀直入的問。
「以前做過一陣子鄰居,我看她很喜歡我的貓,就送給她了。」林駒輕描淡寫的回答。
這時月慈正好踏進辦公室,聽到了這段問答。
她帶著微笑直直走近林駒。「林老師,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太多愁善感了,想到班上處境堪憐的同學就會掉眼淚,你別放在心上啊!」
「嗯,是這樣啊。」她這番拙劣的謊言讓林駒不知如何接口。
月慈又繼續堆著滿臉笑容:「我們學校裡很久都沒有人辦喜事了,聽到你的好消息,大家都很高興,什麼時候請大家喝喜酒啊?」
「這個還沒決定,不過……」
曉梅打斷了林駒的話:「相隔兩地,千萬要小心感情生變。對了,她什麼時候才會調來這附近的醫院啊?」
「她說要實際來看看這裡的環境再說,下星期六就會過來。」
「到時候要介紹給我們認識哦。」月慈道。
林駒靜默了大約兩秒鐘的時間,才答道:「一定、一定。」
月慈到了王莉真家作家庭訪問,原本計劃是與林駒一同前往,一人裝作很懂命理之道,合演一場戲告訴她的家人莉真命中注定大富大貴、光宗耀祖之類的。
不過她與林駒現在一定缺乏默契,因此改找「歷史上的今天」一起去。
老李果真博學多聞,把莉真的祖父母唬得一愣一愣的,月慈心想如果是林駒,應該不能臉不紅氣不喘,把話說得像老李般天花亂墜。而且他們也比較相信有點年紀的人。
「……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許多偉人自小失去雙親,就是因為受愈多苦代表以後成就愈大……」
莉真的祖母半信半疑地說:「可是女孩子將來能做什麼大事?她又不怎麼會唸書。」
「哎喲!這您就有所不知,她一定有特殊天賦可以好好培養。」老李有點詞窮。
一直躲在角落沒開口的莉真,突然勇敢地跑出來:「住在台中的那個阿姨,不是說過我很會唱歌嗎?」
老面面相覷,月慈連忙推波助瀾:「是啊,我覺得她的聲音又清又亮,說不足可以當張惠妹第二喔!王爺爺的歌聲在這附近也很有名,她一定是得自您的遺傳!」
莉夏祖父驕傲地說:「是啊!我歌聲在族裡排第一,可是我那年代平地人都不重視原住民文化,如果我晚生幾十年就好了。」
「所以現在有機會了,一定要好好培養她當未來天後。」
接著他們討論認為,莉真的阿姨本來就很疼她,以前曾說過要照顧莉真;而且那位阿姨在台中的民歌餐廳駐唱,讓莉真跟著她也比較有機會。於是他們決定將孫女托付給那位阿姨。
終於解決問題了,老李和月慈告別這家人,踏一歸途。
走了一大段山路後,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莉真。她邊喘氣邊鞠了個超過九十度的躬:
「謝謝老師!」
月慈蹲下,摸摸她的頭:「是你自己機靈,不然我們也不曉得怎麼幫你忙。」
「我早就想跟那個阿姨住,她對我最好了!爺爺剛剛打電話去台中,說好下學期就讓我轉學過去。可是我有些害怕,我從來沒去過大都市,不曉得在那裡能不能交到好朋友。」
月慈溫柔地說:「大都市的人很多,雖然其中有些人很冷漠,有些人也很壞,可是當你遇到挫折的時候不要灰心,因為還是會有很多很好的人會幫助你。」
莉更似懂非懂。
老李催促:「葉老師,天愈來愈黑,這附近路燈都不夠亮,再不走就看不清楚山路了。」
「老師再見!」莉真又敬了禮。
「你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哦!」
兩人連忙趕路,突然有歌聲傳來,在群山中迴繞著。是莉真在唱山歌吧?而因語言隔閡,月慈聽不懂她在唱什麼。
見多識廣的老李評論:「她的聲音真的不錯,但是好聽是好聽,卻沒什麼感情,她唱的這首是情歌呢。」
「還是小孩子嘛,等到她長大了,嘗過愛情的滋味後,自然就會有感情了。」
「哦,像葉老師你嗎?」老李意味深長的說。
老狐狸!想套話啊?
月慈笑笑:「聽說您年輕時也有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呀!」
「咳咳!」
每次一提起這件事,老李就得了重感冒。
今夜相當晴朗,山上的光害並不嚴重,可以看到滿天星斗。
月慈睡不著,披上了一件外衣,想在附近散心,看看夜空的星光燦爛。
好安靜哪,時序已進入了秋天,不再聽到擾人的蟬嗚,只有偶爾這方傳來的啼叫,應該是山林裡的夜行鳥類吧。
她出門時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隔壁林駒的窗戶,是暗著的,林駒睡了啊!也對,明天還要上課,可沒多少人像她這般閒情逸致。
月慈步往校園方向,她這幾天常在想,留在這也沒什麼意義了,不如回家鄉去。父母最近身體欠佳,她的兄弟姐妹們也都各自有自己的家庭要打拼,無暇顧及雙親,只有她沒有羈絆,應該調回去就近照顧他們。
在這裡待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在深夜的校園中散步,原本沒有多想時不會恐懼,但愈走心裡就愈發毛,正想折回去,在一棵大樹下看到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