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請隨我來。」
「今天的鋼琴師,名叫鄭泓宇是嗎?」
那服務生愣了一秒,恭恭敬敬答道:「是的。」
貴婦人點點頭,又問:「請問他休息時間是什麼時候?我想見見他。」
「啊?」服務生發現自己的失態,隨即恢復,道:「這點才開始演奏,如果您想見我們的琴師,我現在就幫您轉告他一聲。」
「麻煩你了。」
李育良晃著頭,一路走到員工休息室,經過辦公室時,嘴上喃喃自語:「真奇怪,真奇怪……」
「什麼奇怪?」值班經理出來。
「經理,泓宇擔任琴師,很受歡迎沒錯吧?」
「當然啊,我們店裡也多了些純為他而來的女性顧客。」
「你看到那邊那個女的沒?」李育良悄悄指著演奏台附近一桌獨坐的貴婦人。
「怎麼啦?」
「她是特地來我泓宇的。」
「哦?這可就奇了。」
「可不是嗎?搞不好,她是來那個……」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看起來這麼高尚,真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怎麼知道,不過我聽說,外表愈是正經八百的人,愈是……」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背後突然冒出聲音,嚇得兩人魂飛魄散,鬼鬼祟祟轉過身,面對鄭泓宇一張疑惑的臉,他們同時朝他尷尬一笑。
「泓宇,有個人特地來找你。」經理說道。
「誰?」
「不知道。」李育良指著外場,貴婦人坐著的地方。
鄭泓宇往那方向一看,頓了一會兒,說道:「那是我母親。」
「你母親?」經理跟李育良連連咳嗽。
「經理,我可能會晚一點演奏。」
「當……當然,你好好跟你媽媽聊聊吧。」
經理說道,在鄭泓宇走後扇了李育良腦袋瓜一掌。
「我聽一個朋友說你在這裡彈琴,剛開始我還不相信呢,沒想到小時候讓你學鋼琴,現在還能派上用場。」
「我過得很好,如果你是來勸我回家的,恐怕你白跑一趟了。」
做媽媽的仔仔細細審視兒子,他的確看起來很好,是因為太久沒見面了嗎?泓宇看起來更成熟、更穩重、更獨立了。
余星華想著,歎口氣,在一個母親的眼裡,不管兒子變成怎樣,都只覺得他變得更好。這是私心,說到底,父母是疼愛孩子的,更何況最獨生子。
「你申請了基金會的獎學金。」
「那是我應得的,可不是靠你的關係。」
余星華明白,點著頭說道:「現在,我不會強迫你跟我回家,不過你爸爸的態度早就軟化了,你第一次這樣在外面這麼久不跟家裡聯絡,半點訊息都沒有,他每天都在想你,很希望你回家。我們就你一個兒子,如果我說,我是來求你的,你會回家嗎?」
鄭泓宇望著母親,似乎在衡量可信度,不久他誠懇地道:「媽,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這次的事情我跟你爸都反省過了,以後你自己的事讓你自己處理,只要不要讓我們失望,我們都會支持你。」
「真的?」鄭泓宇驚喜,終於展現笑容。
「不過我有條件。」余星華利落道,沒有被他孩子般的笑容迷惑。
要是她丈夫,恐怕早就忘形得飛上天了吧?這就是她不讓丈夫隨行,堅持獨自前來的原因。
有條件?
鄭泓宇早就料到了,這是他父母一貫的作風。
總是有附帶條件,而且一定是不平等條約。
「第一,你一定要繼承我們兩人的事業。」余星華像跟客戶立契約的口吻。
其實,鄭泓宇可以拒絕,畢竟如果他不回家,何必一定要繼承家裡的事業?
如果他不回家,將來什麼事都自己處理,何必需要父母的支持?
如果他不回家,他的未來一切都自己決定、自己承當,何必要跟父母立什麼條件、訂什麼契約?不過畢竟是他的親生父母,他還是不忍心就這麼放下,還是會有所牽掛。
「這是第一點,還有呢?」他刻意輕鬆笑問,有點嘲諷的意味。
「接下來,你所作的任何決定,絕對不能危及家族企業的存亡。」
「什麼叫危及企業的存亡?」
「我跟你爸爸兩人手下的事業,關係到多少員工的身家,你應該很清楚。你要成為接班人,就必須明白,你的一個決策會有多大的影響,所以有許多事,不可能讓你隨心所欲。」余星華曉以大義。「這聽起來太抽像了,我不能接受。」
「其實我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成為名副其實的繼承人,如此而已。」
鄭泓宇撇過頭,嘴角含笑,他的父母只將他看做繼承人,如此而已。
也許多年來親情之愛,真的只是包裝。
「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要求,不過我也有條件。」
余星華盯了兒子一秒,舉杯啜口茶,說道:
「你愈來愈不簡單了。說吧。」
「我作的決定,有關公事方面,是不是會危害到企業的安危,你們可以從旁提醒我;可是關於我個人私事,我希望你們不要以此作借口。」
這孩子,什麼時候狡猾得跟狐狸一樣?是她老了嗎?
「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現在她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個對手,而且她還居下風。
鄭泓宇傾身靠近她,瞇眼笑道:「媽,你當然可以不要答應。」還是那孩子氣的微笑。
余星華老謀深算,但她兒子青出於藍,她得回去和丈夫從長計議,只好轉開話題:「兒子,不管你今天要不要回家,明天都得回家一趟,讓你爸爸看看你。」
這個很合理,鄭泓宇點頭答應了。
「還有,你要找時間跟吳伯父、吳伯母吃頓飯,跟他們道歉。」打斷泓宇開口的異議,她續道:「他們算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不論你將來要不要跟瑾湘結婚,你都不能和他們斷了關係。況且你吳伯母的父親、瑾湘的外公非常疼你,他就像你爺爺一樣,對長輩可不要失了禮數。」
「媽,我明天會回家看爸爸,但是只有一會兒。」他補充道,接著又說:「我也會找時間拜見徐爺爺,向他老人家請安。至於跟吳伯父、吳伯母吃飯的事情,等我們之間的條約談妥了,再決定也不遲。」
余星華愣了半秒,隨即瞪住兒子;這讓鄭泓宇暗笑在心裡,她已經拿他沒轍了。
鄭泓宇對父親很拿手,他的父親只是比較衝動,可是很寵兒子,只要表面上順著他一點,不要跟他正面衝突就沒事了。那天他們會鬧僵,就是因為做兒子的沒顧老爸面子。
可是他的母親不一樣,不慍不火,柔中帶剛,深謀遠慮。
也許他在某些方面比較像媽媽。
余星華又轉個話題,說道:
「你要對瑾湘好一點,她很識大體,這次你任性離家出走,兩家的長輩都是她在安撫,如果不是她,你吳伯父、吳伯母也許根本就不會原諒你。這麼好的女孩,你是找不到第二個的。」
鄭泓宇微笑一點頭:「您的意思,我相當清楚。」兩眼成了一雙新月。
她又瞪兒子一眼,知道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是做給自己看的,忍住氣,歎道:「我不管你了,總之你要記得回家看你爸爸。」
說著,她從手提包裡拿出手機、皮夾,及一串鑰匙。
「你的車子我請司機停在外面停車場了,這些東西你帶著。」她換上命令的口吻:「還有,你把住的地方的地址給我。」
等泓宇照做後,她就起身走出餐廳。
鄭泓宇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母親出去,確定警報解除後,歎了好大一口氣,單手支頰,倚在桌上。「幹嘛?」李育良不知何時游了過來。「喂,她真的是你媽?為什麼你跟她說話像高中生跟教官說話一樣?」
「你說得對極了,我緊張得半死,我要去上廁所。」鄭泓宇起身。
「要演奏嘍,動作快啊。」李育良好心提醒。
第九章
「好久不見了,泓宇……你過得好嗎?」吳瑾湘摸著咖啡杯緣,期盼地望著眼前的人,像個無怨無悔的少婦。
「嗯,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我一點也沒有關係,就算再怎麼辛苦,也無所謂……」
鄭泓宇聽得不解,問道:「你在忙什麼,這麼辛苦?」
吳瑾湘不信地看著泓宇,眼睛一紅、鼻頭一酸,怔怔落淚。「你真的都不知道嗎?泓宇,伯父伯母為了你的事,傷心得不能自己,尤其伯父他……伯父他……」
聽了這話,鄭泓宇更加困惑:「我爸爸怎麼了?」
「他上次……差點倒了下去,現在……他根本無心於公事……伯母也是……硬撐著,我看了真的很不忍心……泓宇,你能不能回家去,不要再跟伯父伯母嘔氣了?」
「可是,我昨天才回家過,他們看起來很好啊。」
「啊?你已經回家過了?」吳瑾湘把眼淚關起來,像關水龍頭一樣,她連忙擦眼淚道:「你回家了,他們自然就好了,他們的一切都是因為你。」
鄭泓宇笑道:「我父母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他們好得很,就算我不在他們身邊,也不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