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快去快回,千萬別亂跑。」他從腰間掏出一錠碎銀,「路過
攤子要有什麼中意的,隨你買。」
「謝謝冥生哥哥!」接賞似的受過銀兩,她笑燦嬌顏。
「我在這兒等你回來。記住,千萬別走丟。」他再三叮嚀。
「去去就回!」她回頭揮揮手。
眺著纖影快速沒入人群,杜冥生轉回視線至書堆裡,繼續挑揀書冊,心想來回不會花去太久時間,相信她很快就會回來。
「掌櫃的,您老就行行好,讓我再賒一回吧!我娘是真的需要這些藥材呀……」
「去去去!再讓你賒下去,我還要不要做生意?我們榮春堂是藥鋪,可不是做慈善救濟的!滾遠一點兒吧你!」
鬧烘烘的市集大街上,一名體形甚為削瘦的年輕人從一間掛著「榮春堂」字號的藥鋪,狠狠地給趕了出來。
勢利跟的掌櫃哼一聲便撇過頭,兩個夥計則忙著硬是把年輕人擋在門外不給進。
「掌櫃的,求求您!沒有那些藥救命,我娘就危險了…」朱平跪在地上哀求。
路過的行人來來往往,卻只能拋給同情的眼光,逕自而去。或有幾人駐足在路邊,用憐憫的表情看熱鬧。
「得了唄,朱平,你娘的病拖得也夠久的了,雖說沒那些藥不能活命,可有了那些藥,也不見得就能救命呀!」夥計一啐道。
「是啊,你娘吃那些藥都吃多少了,不就還是那個樣兒嗎?」夥計二接道,「日子那麼苦,你倒不如看開些,讓你娘早些解脫算了。」
「正是!唉,人要是窮啊,就沒那資格生病;病了,也別太勉強醫,大不了,下輩子找個好一點的人家投胎,豈不更好?」
句句挪揄,引來路人指指點點,但也愛莫能助。朱平求助無門,因長年曝曬而黝黑的臉,滿是無處可訴的絕望與不甘。
「掌櫃的。」一位姑娘站定在藥鋪的櫃檯前,鑽地砸上一錠銀兩,亮晃晃的銀子映在掌櫃的眼裡,他見錢眼開,當下就涎著臉,搖尾奉承起來。
「哎唷唷,這位人見人愛的小姐大駕光臨,不知要些什麼藥材?我們榮春堂應有盡有,只要您說出口,小的馬上給您找著!呵呵呵……」眼前這姑娘可是罕見的漂亮,說她人見人愛,當真一點也不為過。
兩片似粉荷花瓣的朱唇微啟,輕輕吐道:「這些錢給你,外面那個小哥想要什麼藥,你統統配給他,能給多少就給多少。」
呃?在場的人不禁全傻了眼,包括朱平自己。
「姑、姑娘,你這是……」是菩薩聞聲救苦來了嗎?清麗絕塵的小仙女看看他,笑了笑,「你不是要給你娘買救命藥嗎?我幫你。」她又轉向櫃檯,「掌櫃的,能快一些嗎?」
「哦,好好好……」掌櫃的趕忙使喚夥計進來幫忙,一邊心裡犯嘀咕。
這朱平今天是走得什麼好狗運,感動了這麼一個小天仙,下凡來替他助陣還債?經過二番精打細算,剋扣掉朱平先前欠下的藥錢後,余銀仍配足了將近一個月的藥,教朱平怎麼也抱不牢。
他正愁著不知該怎麼拿回家,那好心的姑娘已經在旁邊揀著藥包往懷裡抱。
「姑娘?」朱平一怔。
「這麼多,你拿不完吧?我幫你拿。」她微微一笑,如同觀世音菩薩般的美善笑靨令所有人眩然。
目送朱平和那不知名的美人姑娘離去,夥計一傻傻喃道:「要是當個快病死的窮苦人家,就能有小仙女來救的話,那我也要……」
夥計二也暈暈的搭腔,「要是被掌櫃的踹出門去,就能有小天仙來幫的話,那我也要……」
「我幫幫你倆怎樣?」掌櫃的從後面冒出頭,涼涼一笑,瞪著兩個赫然回神的夥計,「你,就回家去慢慢等死!至於你——」他抬起豬腿,痛快地給了一腳。
「哎唷喂呀!」夥計二果真如願地滾出了門口。
可惜,除了路人的一陣嘩笑,他什麼也沒得到。
第五章
坐落在一畝畝綠油油稻田阡陌之間,泥瓦覆頂的四合院,即朱家的祖屋,也是朱家如今唯一僅有的財產。
屋子旁的豬舍、牛棚裡該有的豬只、老牛,早為朱大娘的病都賣,光了,而今已無一物。幾分薄田,也因家中人丁不盛,又致力於照顧母親,連帶被荒廢掉,禿禿的沒見半苗秧。
見朱平歸來,一名同樣黝黑的削瘦少年,忙從屋裡出來探問,「哥,怎麼樣?那掌櫃的還肯給賒嗎……這位是……」他怔見兄長身,邊美若天仙的姑娘。
「這位是芸生姑娘,因為有她幫忙,我才能拿到這些藥材。娘怎麼樣?」
「還是那樣。」少年從朱平手上取邊—包藥材,「哥,你招呼招呼芸生姑娘,我先去煎藥!」語畢,轉身往灶口去了。
「芸生姑娘,您如果不嫌棄,就請進來坐會兒吧。」朱平覦覷地彎身恭請。
「好。」芸生怡然應道,捧著幾包藥材進屋去,擱到桌上後,好奇地四處打量。
幾乎家徒四壁的窘狀,使朱平直感坐立難安。
「我們這兒又窄又破,姑娘千萬別見笑。」
「不會呀!你們的房子一點也不小,比我和哥哥往的那間房,可要大得多了。」
「姑娘別說笑了。」
接過他倒的那杯清水,芸生認真說道:「我沒有說笑,是真的。我們先前住的屋子好小,雖然現在換了大一點兒的,可還是比你們的小。」
朱平笑了笑,隨即又低頭,「芸生姑娘,今天真是謝謝你,要不,沒了藥,我真不知道我娘該怎麼辦……」
她聞言嫣然。這些致謝語,他已經在路上說了十多次了。「服了那些藥,大娘的病會好嗎?」
朱平搖頭,「早看過很多大夫了,都看不好,只得一直喝藥。可我娘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
「真的不能醫嗎?」一雙黛眉揪攏。
「如果是那個神醫,也許可以……」
芸生睜大眼睛,「神醫?什麼神醫?」
「一個名動九州,人稱『玉華陀』的神醫。聽說他長得丰神俊美,醫術出神人化,能起死回生。」朱平淡淡地說著,似乎對這個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即使他或許可以救母親性命。
「真的?」芸生頭一回聽到這種傳奇故事,眼中立刻充滿有如對神祇的崇拜光輝,「那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他行蹤飄忽,足跡不定。不過很巧的,幾個月前他到了秀水城。」
「你怎麼知道?」她好奇得不得了。
「『霓羽綢莊』是滄州第一大的布莊商號,我鄰家的祝三姊在裡頭幫傭,曾親眼見過他醫治『霓羽綢莊』的周老夫人,把老夫人多年不愈的痼疾醫好了。一個月前三姊返鄉探親,無意在街上遇見他,認了出來,才告訴我們的。後來我打聽到,那人住在河邊一間木屋裡。」
「河邊的木屋?」真是太神奇了,這位神醫居然和她、冥生哥哥一樣,住河邊的木屋耶!怎麼之前都沒遇見呢?「既然你知道他在哪兒,你可以去找他,求他醫治你娘啊!」
「他?哼,算了吧!那個人根本是個狼心狗肺的斂財大夫!」朱平冷啐,「祝三姊當時也說過,那人專醫富紳名流、高官貴戚,不能一擲千金者,萬萬請不動他的尊駕,至於要的診金,則全憑他一句話……
我本以為,身為一個大夫,他總該是仁心仁術,不欺貧弱的,所以我仍然跑去求他……可我錯了。不管我怎麼跪、怎麼求,他都只關心我能給他多少診金,他眼裡根本只看錢!我死心了,決定再也不去求他。」
語氣中滿是憤恨。
聽聞神醫竟是品行惡劣的人,芸生不禁「啊」了一聲,遺憾極了。
「怎麼會這樣呢……」
朱平撇嘴,不屑一笑,「那個叫杜冥生的傢伙,嫌貧愛富成那樣,哪會是什麼神醫?搞不好其實是庸醫,全都是亂編出來的……呸!」
「嗯……」咦?她好像聽到一個很熟的名字…朱平又道:「前些日子,聽說他住的那間木屋讓一把火給燒了,真是大快人心!」
耶?再等一下下,好像重疊得太嚴重了哦……「只可惜沒讓杜冥生燒死在裡面……那個杏林敗類,真是所有大夫之恥——」
「住口!不許你這樣說冥生哥哥!」怒火瞬間燃起,芸生失控大
喊。
「啊?」
「杜冥生他……」察覺自己一時失態,她緩下氣息,「他是我哥哥,清你不要這樣說他。」
「他是你哥哥?」朱平愣住。方才在路上,他只知姑娘名喚芸生,卻不知其他,沒想到她居然會是……芸生、冥生……原來她是那個斂財大夫的妹妹?哥哥無情斂財,妹妹卻好心散財,這對兄妹的行徑真是南轅北轍。
芸生喃語,「你剛剛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冥生哥哥不肯醫治大娘,一定有他的原因和苦衷,絕對不是因為你們窮……」
從來,她只知道冥生哥哥擅長採藥、製藥、配藥,不同於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莊稼人,他能自由支配時間,也從不為生活開支煩惱。他說他只是個對藥材有興趣的普通人,原來他竟是個這麼了不起的大夫?可為什麼被說成是專醫富紳名流、高官貴戚,還專門對人獅子大開口?她的冥生哥哥一直都是那麼好的人呀!他救了她,還照顧她、收留她,不曾要求回報,溫柔體貼地對她關懷倍至,溫文爾雅從不亂發脾氣,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是她飛生一世都想跟在身邊的人,他是最完美的冥生哥哥。所以……所以…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朱平也自覺尷尬,別開臉。「對不住,我剛剛說得是過火了。可是你哥哥為了診金拒絕醫治我娘的事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