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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席絹

  「我知道以後會更好,可是,現在這樣還不夠嗎?公司欠銀行的錢都還清了,也順利的營運著,雪歌也訓練了好幾個專業經理人來幫他忙,不會再有人說『遠帆』會倒閉的話了。他不是幫程伯父出一口氣了嗎?為什麼他還要這麼努力的工作?如果他不現在停下來,那麼未來三十年,他也不可能停下來。我不喜歡他這樣,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沒有盡頭的等。」

  姚子望一愣,沒料到唐清舞的心結居然是這個。這,可比吃醋、誤會等等的事情要棘手多了。

  「妳還愛他對吧?清舞。」

  「我還愛……」可她最傾心的那個面貌已經不在了。

  「妳不能連他現在的樣子也愛進去嗎?」

  「我以為自己可以,但我怕……總有一天,我會因為太寂寞而恨他。我真的很寂寞,我很努力的想學會商場上的事,但就是學不來。當我發現我無法為了他談成一件生意而跟著高興時,我就知道我撐不住了。我想要平凡的生活,我想要與他有更多私人的生活,我不要他當成功的商人,我不要他總是在工作。這種事並不是結婚、生小孩就可以解決的,只有一個人在撐的家庭怎麼可能會幸福?如果妳覺得我自私的話,那就自私吧,我沒有辦法了,我覺得夠了。」唐清舞掩面低泣。

  自私?這世上誰不自私?姚子望沒安慰過人,所以只能將面紙備好,放進唐清舞手中。

  「妳可以與程雪歌討論出兩個人都能接受的方式,重新調整你們的生活。」她提出建言。

  「除非他離開商界。」

  「他怎麼放得開『遠帆』?」真是孩子氣的話。

  「姚姐,如果,如果我能說服雪歌放開『遠帆』,那妳願不願意接手公司,讓雪歌沒有後顧之憂的離開?」突然,唐清舞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蛋問著她。

  姚子望沉吟著,沒有馬上回答。

  「姚姐?」唐清舞像溺水者緊抓著浮木般,追問著她的回答。

  「不要下這種賭注。」她輕聲警告。

  然而唐清舞卻是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姚姐,妳願意嗎?」

  姚子望淡淡的笑了。「如果他放得了手,我會接得很高興。」

  看著唐清舞眼中閃著希望,似乎認為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般,對她不斷道謝,她沒什麼響應,只是低頭吃著自己的餐點。

  他放得了手嗎?對現在的一切。

  此時的程雪歌正像個好不容易把玩具玩上手的小孩,正要大展身手,挑戰自己,也挑戰別人,如此方興未艾的雄心,會為了愛情而將一切放棄嗎?

  ☆☆☆☆☆☆☆☆☆☆  ☆☆☆☆☆☆☆☆☆☆

  程雪歌不是沒有努力要挽回這段感情的。

  他沒有辦法在事業與愛情之間選邊站,但他可以暫時停下來,陪女友回美國散心,給彼此一個挽回的機會。就算台灣這邊的事情千頭萬緒,每件事都十萬火急的在等著他裁決,而他並不願把這兩年來好不容易才打起的屬於自己的基礎,平白移交給姚子望--誰知道當他回來時,「遠帆」會不會全給她吞下肚去了?所以他寧願兩頭燒,白天陪女友,晚上回到飯店後就與公司員工視訊開會,討論進度。

  他請了三個月的假,希望可以挽回女友的心,而且把婚事辦一辦,讓一切定案下來;承諾清舞以後不管再怎麼忙,每年一定會陪她回美國度假一次,而且會盡量減少工作時間,不讓自己工作過度……

  清舞是心軟的,在親友的勸慰、與程雪歌這些日子來無微不至的陪伴下,她的決心開始動搖,幾乎就要答應他的求婚,願意跟他回台灣……可是一件意外的發生讓事情有了變化。

  她的父親在學校發生意外,被一輛車子撞上,因是頭部先著地,送醫後一直昏迷不醒,極有可能從此成為植物人。

  母親在她十歲時過世,父親是她僅剩的至親了,她要留下來照顧父親,不肯聽從程雪歌的話,將老人家送回台灣治療;她認為美國的醫療水準才是父親需要的,於是她將原先的選擇題再度提出來--

  要我或要工作;留在美國擁有幸福家庭,或回去台灣成為企業家。

  這一次再無轉圜餘地,逼程雪歌在愛情與事業間取捨。

  程雪歌靜靜的看著淚眼漣漣的女友,再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家。在老人家身上,他彷彿看到了五年前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清舞、美國、她的父親;遠帆、台灣、他的父親。

  「我們不能互相照顧嗎?」他輕聲問,語氣微顫。

  「我們現在根本照顧不了彼此。」

  「真的沒有其它可能嗎?」

  「分手吧,我好累了,你不要永遠都要我配合你。現在我爸這樣,請你讓我自私下去吧。」唐清舞好疲憊好無力,語氣開始不耐煩,有些生氣。她為他犧牲那麼多年,為什麼他就無法在她有難時等量回鎮?

  分手……

  程雪歌不知道能怎樣安慰她,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努力工作,為什麼會成為清舞眼中不可原諒的分手理由。他也好累了,本來已經見到曙光的愛情,被唐父的病情打碎。這一個半月來,他幫著處理所有醫療事宜,安撫清舞的情緒。清舞一向是柔弱的、需要人呵護的,她對錢沒有概念,並不知道應用在她父親身上最好的醫療是得花很多錢的。

  他曾打電話回台灣請姚子望幫忙,除了請她匯來款項外,還請她打聽台灣對植物人的照顧與復健情形,他希望可以就近照顧他們;而接下來的大筆開銷,更是他不能放下工作的理由。清舞怎麼會以為只要他留下來,兩人就能幸福呢?如果沒有錢,如何能創造幸福?她希望他留在美國分擔她的憂傷,然而她並不明白,若沒有鉅額的金錢做支撐,她是沒有辦法純粹憂傷過日的。他已經被現實磨得很實際了,可是清舞卻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

  所以,他沒有答應留下來,沒有同意分手。在回台灣那天,他來到醫院,清舞不肯見他,堅持認為兩人已經分手,氣他居然在她最需要他時離去,為了工作離她而去。

  他只能遠遠看她一眼,歎了口氣,去找了唐父的主治醫師,也去找了院長,商討以後的匯款事宜,並懇求他們務必要讓唐父醒過來,無論要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然後,他回台灣了,非常努力工作,非常努力賺錢,希望清舞唯一的親人可以醒來;不管清舞還當不當他是男朋友,他都希望她快樂,希望她的家人都平安。並希望,兩人還有重新來過的一天。

  第六章  危傾

  唐清舞沒有回來,她嫁人了,在一年前,嫁給了幫她父親做復健的醫師。

  唐父在昏迷半年後幸運的醒過來,院方為她請來最年輕優秀的復健師;那名醫師很快的幫助唐父站起來,並恢復身體機能。在復健期間,更是以無微不至的溫柔擄獲了唐清舞的芳心。

  今天,程雪歌收到美國的來信,是一張邀請函,裡頭有一封長信,還有一張嬰兒照片。那是清舞的孩子,一個漂亮極了的混血兒,即將滿月。她寫信來邀請他去參加彌月之喜,聽說姚子望那邊也收到一張。

  長信的內容,程雪歌沒有詳看,大約是說她現在才知道他幫了她多少忙,那筆鉅額的醫療費用,她會慢慢還給他的,非常感謝他等等……

  愛情這東西,就算曾經刻骨銘心,也會被遺忘在下一個眨眼間。

  叩叩!

  有人輕敲他敞開的辦公室門板。

  程雪歌懶懶的看將過去,有點意外出現的人是姚子望。這七年來,為了避嫌,她幾乎是不曾踏進「遠帆」的。

  這個姚子望,與她共事七年,對她的感覺依然是討厭但不得不佩服那種。她太獨善其身,太冷酷,所以他猜她是沒有朋友的,連親密一些的工作同仁也沒有,因為她根本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信任。

  雖然姚子望是程雪歌工作上的師父,但程雪歌在公事方面的處理風格,並不完全承襲她的行為模式。相較於她的獨來獨往、不輕易信任人,程雪歌是個有親和力的上司,他對一手訓練出來的下屬會賦予完全的信任,並真誠的多加照顧。這些年來,那些人不只是他得力的助手,更是他真心往來的好朋友。成為一個商人後,他性格改變很多,會斤斤計較,會謹慎小心,會算計;但有些特質永遠不會改變。他仍是一個溫厚的男人,並極願意把這一面在工作夥伴面前展現。

  這一點,他與姚子望永遠不會相同。姚子望無法與她的工作團隊營造出這種工作情誼,她的世界太冰冷,她努力讓金錢權勢不斷累積,因為這會令她安心,卻無法令她快樂。但那又怎樣?快樂這東西,反正她從來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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