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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刺痛眼睛,吳嘉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了過來。
她愣坐在床沿。這是一個很大的空間,少說也有五十坪,沒有任何隔間,就一張大床、兩張堆放顏料畫筆的大桌子、三個空畫架,地上則是到處堆迭畫板、還有隨處亂丟的畫作。
她踏下地板,差點踩上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嚇得她急忙縮回腳。
他是誰?她定睛瞧著那個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的大男生,他的手腳看起來很長,兩道濃眉讓他的五官顯得格外俊秀,他似乎睡得很熟,表情單純極了,就像是一個酣睡中的大嬰兒。
大嬰兒翻個身,突然慘叫一聲。「嗚啦咧!骨頭散了……」
吳嘉璇慌忙跳下床,腳步有些虛浮,忙找到一片牆壁靠上去。
「嗚!」蕭昱飛哼哼唧唧爬起身,先敲肩膀,再敲背部,敲來敲去,扭一下腰,又是慘叫一聲。「啊哩咧!腰酸背痛,實在有夠重了……咦!人呢?」
他四處尋找罪魁禍首,終於在一大片白牆中,找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生。
完全不同於昨夜的熱情活潑,此時的她,眼眸低垂,神情畏懼,瑟縮著身子貼在牆壁上,好像想把自己釘上去當作一幅畫。
「嗨,妳醒了?」先跟她打聲招呼吧。
「我……這裡?」
「妳昨天晚上喝醉酒了,妳知道嗎?」
「好像……」吳嘉璇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我忘了。」
「妳喝醉酒,做了什麼事,完全不記得?」蕭昱飛走上前。
「忘了,我不知道……」那背光的高大身影漸行漸近,讓她備感壓迫,吳嘉璇突然感到害怕。「你、你不要過來!我、我要回家……」
「喝!現在知道害怕了?」蕭昱飛從昨夜憋到現在,忍不住數落起來:「妳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把自己喝到爛醉啊,不怕被壞人欺負嗎?還有咧,喝醉了就哭哭啼啼,一下子唱歌跳舞,一下子演舞台劇,還隨便找個男生亂抱……」他驀地住口,全身莫名燥熱起來,忙用力敲自己一下。
吳嘉璇臉頰慢慢地浮出紅暈,眼淚也一顆一顆地掉了下來。
蕭昱飛還在氣呼呼地數落:「本來想把妳丟給教官的……」
「不要!」吳嘉璇驚叫道:「不能讓我爸爸知道,千萬不要!」
「我又不認識妳爸爸……」蕭昱飛這時才注意到她的淚水,一時為之語塞。
不同於昨夜的誇張哭法,此刻的她真的是很害怕、很恐懼,身子還在微微顫抖,好像背後隨時會跳出一個嚴厲的爸爸,將她拖回家管教似的。
昨晚的她和今天的她,簡直判若兩人嘛。
「喂,別哭啊!」他不知所措了。
「你怎麼這麼凶……」她低頭啜泣。
蕭昱飛抓抓頭髮。這女生真愛哭,但他總得表明立場。「我有一個妹妹,我都是這樣教她的,女生不能不注意自身安全,妳只有一個人,更要小心才行。」
她一直是一個人啊。吳嘉璇心頭一酸,哭得更傷心了。
「哎!」說教說過頭了,蕭昱飛退了兩步,不知如何是好。
他在褲袋裡掏呀掏,掏出一包壓皺的面紙,訕訕地遞到她面前。
吳嘉璇搶了過去,坐到床邊,又繼續痛哭。
怎麼撿了一個愛哭鬼回來了?蕭昱飛無可奈何,誰知道她要哭到什麼時候,他總不成一直恭候身邊,天長地久地看她哭下去吧?
嘿!善用時間是他的本領,趁她發洩情緒,他就幫爸爸打掃屋子吧。
他的台北爸爸將畫室的鑰匙給他,要他搬進來住,但他知道這裡是爸爸的「心靈避難所」,沒有必要的話,他是不會來打擾的。
台北爸爸的牢騷還真多,像是討厭老婆啦、不喜歡在美國唸書的兒子啦、不喜歡管理公司啦、厭惡勾心鬥角啦。他實在不明白,爸爸人都已經到了中年,難道還不能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嗎?
算了,那是大人的事,他只需當個乖兒子聽爸爸發牢騷就好。
地上堆的都是陳年舊畫,一動手整理,灰塵滿天飛……
「哈啾!哈啾!」蕭昱飛猛打噴嚏。
「還你。」變薄的面紙包出現眼前。
「哦。」回頭望見那雙紅腫的大眼睛,蕭昱飛本想問「哭完了」,想想不對,改口問:「心情好點了嗎?」
只是陌生人的普通問候,吳嘉璇卻是心頭一熱,不覺又流下了眼淚。
他又說錯話了嗎?蕭昱飛搔搔頭。「妳再不回家,妳爸媽會擔心的。」
吳嘉璇輕輕搖頭。「我爸媽不在,昨晚他們去美國看我哥哥。」
「就算爸爸媽媽不在,妳也不能在外面遊蕩啊,我送妳回去。」
「等一下再走,好嗎?」吳嘉璇經過剛剛的哭泣,心情是平靜些了,她抹掉淚水。「我這樣子很醜,不能出去。」
「呵,知道丑了?」蕭昱飛放鬆心情,笑說:「我妹妹一哭起來,我和弟弟就拚命笑她,說她眼睛腫成肉丸,嘴巴變成臉盆,一張臉皺得像是沙皮狗,所以啊,女生最好不要隨便亂哭,會變醜,也會嚇跑男生的。」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擠壓臉皮,把自己變成一隻沙皮狗。
吳嘉璇愣愣地看他,直到這時,她才看清楚他的長相。他長得很高大,至少有一百八吧?兩道濃眉不是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眸,加上那彷彿陽光般的大笑容,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地開朗和……英俊。
她轉移視線,低下頭絞著自己的手指頭。
蕭昱飛可沒閒著,他從口袋掏出手帕,跑進廁所,又跑了出來。
「這裡沒毛巾,這手帕給妳擦擦臉,很乾淨的,我剛才又用香皂洗了一遍,妳不介意就拿去用。」
吳嘉璇接下那方濕涼的手帕,輕輕地按壓在自己灼熱的臉上。
「妳休息一下,待會兒再回家。」蕭昱飛又轉身去整理畫板。
將一塊塊畫板迭好,掃掉堆積多年的灰塵,再拿起另一個畫框。
咦!這幅畫還加上透明塑膠布,好像特意保存,他不禁多看兩眼。
蒙塵的塑膠布下,是一個姿態曼妙的裸女,她長髮披肩,臉蛋低垂,神情有些羞澀,彷彿少女情竇初開,欲語還休。
媽媽?!蕭昱飛瞪大眼睛,雖然過了二十多年,但仍看得出是媽媽年輕時的臉孔,下面簽的是爸爸名字的縮寫SKS。
是在怎樣的心情下,爸爸和媽媽共同完成這一幅畫?而又在怎樣的心情下,媽媽傷心離去,爸爸收起這幅畫,任它丟置地上長灰塵?
「啊?!」背後傳來一聲驚呼。
啪!蕭昱飛趕忙迭起畫板,遮起裸女圖,一顆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喔,啊,那個……」他趕忙解釋,雙手又拿起掃把掃了起來。「這是我親戚的畫室,他是一個畫家,他的作品還不少耶。」
「是畫家?」吳嘉璇也猜到這間屋子主人的身份;可是,即便那張裸女圖是藝術作品,但和一個陌生大男生一起看,她還是會臉紅心跳。
她忙將視線移到一張風景油畫上。「他的筆觸很細膩,應該很有名?」
「他不出名,也不想出名,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蕭昱飛指了指那個英文縮寫簽名,笑說:「他另外有事業,這間畫室是他的私人秘密花園,連他老婆都不知道。我偷偷跟他借一晚,暫時安頓妳。」
「喔,謝謝。那……我要回家了。」
「我送妳,妳一個女孩子沒人照顧,挺危險的。」蕭昱飛扔了掃把。
「現在大白天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坐計程車回去。」
兩人下了樓,她堅持不讓他送,他便幫她攔了一部看起來很「安全」的計程車,還當著司機老大面前,大剌剌地抄下車牌。雖然司機瞪的是他,但臉紅耳熱的是她。
「你是?」坐進車裡,她才想到要問他。
「哈!我是體育館的清潔工。」蕭昱飛露出大笑容,幫她關上車門。
清潔工?吳嘉璇來不及說再見,火冒三丈的司機老大已經踩油門開走了。
好像作了一場夢,是該回到真實人生了。她低下頭,這才發現,不是夢,她手裡仍緊緊捏住他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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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嘉璇站在體育館一角,看著最後一堂羽球課的同學收拾離去。
她有些猶豫,仍不知自己為何會為了一塊手帕,癡癡地等了一下午。
「哈啾!哈啾!哈啾!」
巨大的噴嚏聲迴響在空蕩蕩的體育館內,她循聲望去,看見了那個高大身形正撐著一支大拖把,從看台那邊拖了過來。
「嗨!」她心臟怦怦跳,急忙跑過去。
「咦!妳不是那個……」蕭昱飛驚訝地望向她,話還沒說完,又是連續兩個哈啾哈啾。
「你感冒了?」吳嘉璇想到他躺在磁磚地板上的模樣,心情無端地著急起來。「是那天你睡地板,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