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之至,我還怕沒功夫讓你偷學哩。」
沈昱翔帶著單純的微笑說:「我以前還沒受傷時,本來很想當總經理,可是現在發現,我太年輕了,還是陳總的經驗老到,他的功夫才多。」
大快人心!「旁聽」的同事們低聲叫好,差點膜拜起前任太子爺。
吳嘉凱也拍手叫好。「是啊!我們都太年輕了,我空降過來當副總,背後就有幾百隻眼睛盯著看,害我手腳不知往哪裡擺。阿飛表哥,你也有這種感覺吧?」
「是啊!我不管晃到哪個部門去哈拉,好像隨時被跟監似的。」對於這點,蕭昱飛倒是十分同意。
「啊哈!那是阿飛表哥年輕有為、英俊威猛,小心走桃花運喔。對了,嘉璇,你管人事的,公司裡有適合的美眉,介紹給我們表哥吧。」
「自己有本事,不會自己去認識!」吳嘉璇又把自己嘔成一個老巫婆,惱得誰也不看,就埋頭去咬她的飯粒。
蕭昱飛一直很刻意地不去跟她四目交接,一聽她那賭氣似的話,不覺訝異地注視著她……也許,表妹還是沒有他想像中的成熟吧?
吳嘉凱左邊瞄向妹妹,右邊覷了眼蕭昱飛,嘴角勾起的笑容揚得更高。
「兩位表哥,嘉璇,我們頭一回一起吃飯,來乾杯吧!」
「來,乾杯!」蕭昱飛轉回視線,開心地附和。
「好。」沈昱翔乖乖地舉起果汁瓶子。
「拜託……」吳嘉璇不想跟他們攪和,但看到昱翔表哥沉靜滿足的微笑,她也只好跟著他們拿起果汁,一直緊繃的心情倒是放開了。
所有同仁都看呆了。不是在勾心鬥角要權謀嗎?怎麼變成歡樂慶祝的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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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一次的董事會,正在翔飛科技的頂樓如火如荼地展開,為公司營運做重大的決策。
吳慶國瞪著坐在前方小桌的蕭昱飛。「他進來幹什麼?」
「昱飛是工作人員,負責這次董事會的記錄。」當主席的沈光雄冷冷地回復,不忘睨向吳慶國後面的人。「你還不是帶女兒進來?」
「她是我的私人秘書!」吳慶國摸到枴杖,用力敲下,以更大的聲音壯大聲勢。「我中風以後,哪次出入董事會不是她陪著來的?」
「你佔用公司人事經理的上班時間,這就不對。」
「沈董事長,我請假了。」吳嘉璇忙說。
「呵呵,不是要討論提案嗎?」其他董事出來緩和氣氛。
「我有意見!嘉璇,妳幫爸爸念出來。」
吳嘉璇拿出準備好的紙張,字字清晰念道:「有關發行二十億GDR一案,本席堅決反對。一,投資計畫不明確。何謂提升高階技術?二,去年才增資,今年尚未做完整的財務評估……」
「這只是你一個人的意見!」沈光雄怒聲打斷。
「表決就知道了。」吳慶國勾起一抹冷笑。
投票結果,吳氏家族以三分之二強的反對票,否決沈光雄的提案。
董事會結束,吳慶國讓女兒扶著,耀武揚威似的將枴杖敲得咚咚響,再帶著勝利的笑容揚長而去。
蕭昱飛整理妥當,走到獨自坐在會議大桌前的沈光雄身邊。
「爸爸,下樓休息了。」唉!每開一次董事會,爸爸就要老一次。
「可惡!跟我作對三十年了,就是存心要我好看!」沈光雄用力搥下桌子。
「爸爸,別生氣,你年紀也大了,萬一血壓沖得太高,會像舅舅一樣中風喔。」
「我才不像他!卑鄙!自大!自私!奸詐!他生病是他活該!」
蕭昱飛有滿腔疑問。若是早個八年要他喊吳慶國一聲舅舅,那是絕無可能的事;可是多年過去了,那些年少的紛擾悲傷早已塵封箱底,只要蓋起箱子,他就可以坦然面對「表妹」和「舅舅」;但是爸爸永遠不願關上箱子,就任記憶的箱子風吹雨打,腐蝕得更加嚴重。
「爸,你為什麼那麼恨舅舅?」他說出這幾個月以來的觀察。「其實舅舅能管理那麼多公司,幾次出面解決翔飛的財務危機,他也有他獨到之處。」
「他是趁人之危!」
「好歹舅舅也把翔飛拉起來了,吳氏家族的挹注幫了很大的忙。」
「連你……也來反對我?」沈光雄神色顯得悲哀,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惱怒地說:「是不是他叫他女兒來迷惑你?要你勸我投降?!」
「噯。」老人家看很多狗血電視劇喔。「爸爸呀,我不是反對你,我只是陳述事實;而且,嘉璇早就結婚了,我怎敢讓她迷惑?要吃官司的。」
「她結婚了?她什麼時候結的婚?」
「爸爸呀,好久好久以前嘍。」就知道老爸不關心老婆娘家那邊的事。「去年吳家奶奶八十八大壽,總統都去道賀了,你也沒陪阿姨去吧?」
「我管他家有什麼喜事喪事!都是他們害我到這種地步……」沈光雄由激動轉為頹喪。「昱飛,你知道嗎?如果沒有吳慶國,我就能和你媽媽結婚了。」
「咦!」大驚奇!趕快坐下來聽故事。
沈光雄看了一眼兒子,又歎了一口氣,表情更顯滄桑落寞。
「當年,我是不得已結了婚,可是,我一直沒碰她,吳慶國知道了,藉著交際應酬,帶我去舞廳、酒家,我推不掉,常常被灌得迷迷糊糊的,有一天回家,我以為她是芬芳……」
「因此,我有了一個親弟弟昱翔。爸爸,謝謝你。」
「什麼意思?」沈光雄兀自沈溺悔恨,不解地望著兒子。「如果她不懷孕,我就可以跟她離婚……天!芬芳生下你的時候,還沒結婚,她在等我……」
唉!媽媽早就心死了,她不是在等這個爸爸,而是還不敢接受家裡爸爸的愛。
蕭昱飛當然不說破,不過,他得趁機拉一把始終自憐自艾的爸爸。
「爸爸,如果你很愛媽媽,為什麼當初不能不顧一切和她結婚?」
「我是沒有勇氣……我喜歡畫畫,你爺爺說沒出息,要我學商;我不想管公司,幾個兄長硬是塞了好幾家公司給我。我都接受了,可是我活得很辛苦……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芬芳在院子裡掃落葉,早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好美、好清純,我將她畫了下來,愛上了她,也只有她,才能讓我擺脫束縛……」
「可是你束縛住媽媽了。我想,愛一個人,不是讓她痛苦吧?」
「唉!一切都怪我……」沈光雄低頭以手猛按額頭。「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去看她,看她過得好不好,可是,我沒勇氣,我對不起她……」
「爸爸,給你看,這是我在美國唸書時,媽媽來看我,在校園拍的。」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蕭昱飛掏出皮夾,展示裡頭的照片。
一個頭髮燙得短短的婦人,穿著外套長褲休閒鞋,腰間一個霹靂包,手裡拿著一副墨鏡,快樂的笑容撐得臉蛋圓滾滾的;而襯著背後的宏偉建築和摟住她肩頭的高大兒子,更使得她的身材顯得矮小臃腫。
這是他想念的芬芳?!沈光雄怔忡地盯著照片,久久說不出話來。
舊日的美麗輪廓變扁又變大,不再有飄逸長髮,不再有隨風擺動的長裙,不再有纖細高挑的身材,不再有他朝思暮想的靈秀氣質……
看了半晌,他掩上皮夾子,長長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天花板,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
「人老了,變成歐巴桑,我不能再說美淑俗氣……」感傷過後,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他用手抹抹臉,露出釋然的笑容。「昱飛,我也是歐吉桑了。」
蕭昱飛收起皮夾,笑說:「爸爸是最英俊瀟灑的歐吉桑。」
或許,長久以來,爸爸愛的不是媽媽,而是加諸於媽媽身上的夢想和幻影吧。
「那個時候……」沈光雄望著兒子爽朗的笑臉,不禁慨歎地說:「我堅決反對你和嘉璇交往,其實跟你祖母沒有兩樣……」
「過去了。」
「你恨爸爸嗎?」
蕭昱飛搖搖頭,仍是笑得十分開朗。「當年情勢如此,不能怪任何人。說真的,我很感謝曾有那麼一段感情,讓我可以去愛一個我很喜歡的女孩子,可惜的是,我來不及好好愛她;也因為如此,我才懂得更加珍惜身邊親人朋友相處的時光。當然了,這包括爸爸你和昱翔,咱們可有三十年沒聚在一塊嘍。」
「你很懂事。」
蕭昱飛打鐵趁熱。「爸爸,我聽阿聰叔說,昱翔受傷昏迷的時候,你每天半夜偷偷開車到醫院守他一整夜,要不是阿聰叔以為車子丟掉了,差點跑去報警,大家都不知道。」
「昱翔……也是我的孩子啊。很好,我兩個兒子都很爭氣。」沈光雄心有所感,眼裡再度泛起淚光,站起身說:「昱翔調到資訊部後,我還沒去看過他,不知道他在那邊習不習慣?」
「爸爸自己問他嘍!」功德圓滿,蕭昱飛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