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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後蟬鳴唧唧,蕭昱飛悶坐宿舍桌前苦讀。
畢業考最後一科了,那是林聰明的必修課半導體實驗,他只求過關了事,然後趕快去當兵,最好分發到有魔鬼班長的新兵訓練中心,日夜操練,把他操到死。
偶爾,他會妄想,她只是拿向泓氣他,又或者,經過DNA比對,他根本不是沈光雄的兒子,一切都只是狗血連續劇……
王昱中不時瞄向失魂落魄的老哥,唉!要不是這些日子買便當餵他,恐怕大哥就要形銷骨立,躺在床上絕食而亡了。
「大哥,再十五分鐘就考試了,你不去教室?」還得盯緊他的行程啊。
「喔。」蕭昱飛看了看手錶,拿起一枝筆,像個幽靈似地飄了出去。
室友看他出去,搖頭說:「你哥哥這樣不行啦,他不知道那件事吧?」
「這次男生宿舍沒人敢漏口風,這是我大哥生死交關的事啊。」
「哎,怎麼這麼巧?她就挑昱飛畢業考這天結婚?」
「好像是男的準備出國唸書,她也要一起過去,所以趕快結婚辦證件。」
「你們說誰要結婚?」蕭昱飛又像個幽靈似地飄回寢室門口。
「大哥?!」王昱中倒抽一口氣,為了寢室通風涼快,通常是不關門的。
「我回來換鞋子。」蕭昱飛腳上一隻藍拖鞋,一隻綠拖鞋,聲音還是虛無縹緲。「誰要結婚?快跟我說。」
「大哥,你再不去考試就來不及了。」王昱中趕忙服侍,拎來球鞋。
「你們不說,我自己去問!」蕭昱飛也不換拖鞋了,轉身就跑。
他不相信,即使才剛分手,她怎能馬上找人結婚?她還在唸書啊!那他們曾經有過的感情算什麼?難道她連分手過渡期都沒有嗎?她就愛向泓愛到非得馬上嫁給他不可嗎?
他衝向公共電話,投下錢幣,一口氣按完總是拒絕接聽的吳家號碼,開口就說:「我接到喜帖,可是弄丟了……是,在教堂……現在?我知道了。」
「大哥,去考試啊!」王昱中趕過來,才扯住他的衣服,又被他跑掉了。
蕭昱飛聽不到弟弟喊他,也忘了該做的事,他只想眼見為憑。
跑出宿舍,攔了計程車駛往教堂,一路叫司機狂飆,才剛停好車,他立刻開了車門往前衝。
前面那道綴滿鮮花的大門是為誰而開?而那條紅地毯又有誰走過……
他跑得太快,腳掌擠到地毯,身子一歪,「碰」地一聲,整個人就趴倒在紅地毯上。
教堂裡乾淨清涼的空氣讓他稍微清醒些,他扯住地毯,抬起頭,看到前面那對新人,他們也在看他。
果然是嘉璇!他瞬間有如被丟到南極圈,四周只有凍人的冰山……
她是那麼美麗,身披白紗,有如一位高貴清純的仙子;而旁邊的向泓,英俊瀟灑,風度翩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他,蓬頭垢面,汗流浹背,正趴在地上跌個狗吃屎!
「呃……咳!歡迎新朋友來參加婚禮。」台上的牧師出聲,拉回觀禮親友的竊笑目光,笑說:「剛才進行到哪裡?對了,請新郎吻新娘。」
一對新人挪回視線,表情有些僵硬,彼此對望了好一會兒,然後新郎擁住了新娘,再往新娘唇上輕輕一啄,眾人立刻歡呼拍手。
冰山崩裂,蕭昱飛跌入冰冷的海水裡,淹沒、沉淪,真正死亡……
「不!」他又跳了起來,拖鞋也不穿了,直接衝到向泓面前,扯住那白得發亮的西裝領子,神情激動地說:「你、你、我要你……」
「你幹什麼啊?快走!」吳慶國離開主婚人席位,氣急敗壞地拉人。
「我要你發誓,你一定要給她幸福!」他大聲嘶吼,直直瞪視著新郎。
「我發誓。」向泓神色堅毅,也是直直地望定了他。
「好!」他用力甩開旁邊又過來拉他的四、五個大男人,昂首闊步,赤腳踩著紅地毯,像個幽靈似地飄走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正眼望向那位淚流滿面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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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醉倒了,醉在一個沒天沒地沒情沒愛的世界裡,忘掉痛苦……
朦朧睜眼,頭痛欲裂,痛苦仍在,心魂空空的。
「昱飛!你醒了!」蕭芬芳欣喜地握住他的手。
「媽媽?」蕭昱飛乍見母親,心頭驀地一熱,眼淚就掉了下來。
「傻孩子。」蕭芬芳愛憐地摸摸他的額頭。「都大人了,見到媽媽還哭啊?還好已經退燒,醫生說打完這瓶點滴,就可以回去了。」
蕭昱飛這時才發現自己躺在人來人往的急診室,手上掛著點滴。
「昱飛,」王俊良也出現在推床邊,拍拍他的身子,笑容溫煦。「心情不好的時候,打個電話,或是回家一趟,爸爸媽媽永遠在家裡。」
「爸爸!」蕭昱飛全身暖洋洋的,眼淚更是流個不停。
「大哥啊,你嘛幫幫忙!」床邊又出現王昱中,氣呼呼地說:「你要出名也不是這種出法,半夜失蹤,害我發動男生宿舍到處找人,結果你喝醉酒,躺在體育館外面像死人一樣,差點讓早起運動的北北們嚇出心臟病!」
床邊冒出第四顆頭顱,笑呵呵地說:「阿飛,你可以改行當神偷了,竟然半夜偷走我研究室裡的XO,還灌光了耶!」
「教授,對不起。」王俊良趕忙賠罪。「請你原諒小犬,我會買來賠你。」
「沒關係啦!」林聰明不以為意,搖了搖手。「反正酒不喝也要發霉,只是你家小犬喝這麼多,又發燒到四十度,會不會酒精中毒變呆子?」
蕭芬芳拿了面紙幫兒子擦臉,微笑說:「醫生檢查過了,應該沒問題。」
「呼,那就好!我還要他回來幫忙做實驗,我不能沒有他啊。」
「老師,那我大哥的考試……」
「畢業考缺考,沒請假,死當!」林聰明翻了翻白眼。
「啊?!」所有的人一陣訝然。
「老師,拜託一下啦,我大哥他不是故意的,他……」
「噹!噹!當!」
好一會兒,王俊良望向躺在床上的兒子,神色倒是很平和。「那也沒辦法了。昱飛,這是你不對,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學會自己承擔結果。」
蕭昱飛默默咀嚼父親的話,混亂好久的心逐漸清明。
「大家不要如喪考妣嘛!」林聰明喜孜孜地說:「阿飛的爸爸,我告訴你,你家小犬是未經開發的奇葩,腦筋清楚,又吃苦耐勞,很適合做研究,我會繼續請他當助理,再逼他考研究所,保證將來前途一片光明。」
「大哥,你只好念大五了。」王昱中攤了攤手。
「大哥!你醒了!」王昱珊滿臉興奮地跑了過來。「還好你生病了,爸媽答應我跟學校請假,帶我來台北玩,不,來看你,我剛才去逛醫院的地下街,好像百貨公司一樣熱鬧喔,我還要叫二哥帶我參觀你們學校呢。」
蕭芬芳笑說:「昱珊,爸爸只請一天假,既然妳大哥沒事,我們待會兒就回家了。」
蕭昱飛望著親愛的爸爸、媽媽、妹妹,他們為了他,一路奔波北上,接著又要開夜車趕回南部;而老弟一直在照顧他,打點他失戀後的生活;至於當掉他的聰明老師,其實平常也跟他稱兄道弟,噓寒問暖的。
這麼多關愛他的人在身邊,他還有什麼不滿足?他又何必為了已然消逝的戀情自暴自棄,累得他們擔憂?那是對不起所有疼惜他的人啊。
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他突然放聲大哭。
「爸爸,媽媽,嗚……我要回家啊!嗚嗚……」
「好,爸爸載你回家,休息一陣子再說。」王俊良輕拍他的手背。
「昱飛怎麼哭得像個孩子似的?」蕭芬芳又摸摸他的頭髮。
「不,是我們的昱飛長大了。」
第五章
美國,伊利諾大學,又圓又大的外國月亮高掛夜空中。
蕭昱飛面對鏡子,解下領帶,望著自己還算英俊帥氣的成熟臉孔。
三十而立。一晃八年過去了:念大五,預官兩年,電機研究所兩年,出國念博士三年,終於在今天通過論文口試,拿到學位。
掛好西裝外套,電話鈴響,他接了起來,那頭是沈光雄急促的聲音。
「昱飛,你快回來翔飛,爸爸會給你最高的薪水,回來幫爸爸啊!」
「爸爸,我還在考慮……」
沈光雄語氣焦慮:「之前昱翔就把公司搞得亂七八糟,現在他出車禍變笨了,換成我得出來幫他收拾殘局,我需要你的幫忙。」
蕭昱飛很替那位從未謀面的親弟弟擔心,他無法想像一場車禍竟會讓一個精英分子變成笨蛋--或者是那些新聞寫得太誇張了?
「爸爸是董事長,公司應該還有專業經理人可以幫忙吧?」
「吳家早就安排人馬進來了,陳總他們根本無法應付,我如果不把翔飛看牢一點,明年董監事改選,一定會改朝換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