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她的容貌,他是記不清了,但是他記得她的好。
真是巧合得緊呢,她家裡頭經營的便是筆莊的生意,方巧他要找菩薩筆,這下子,豈不是有著落了?
他原本是不打算找那什麼勞什子菩薩筆,不過,既然遇到了,那就順便找找菩薩筆,再捉弄她一頓吧。
「掌櫃?」他兀自斂眼笑著。
「欸?」
「你可知道御筆莊要往哪兒走?」哎呀,他迫不及待了,他想要趕緊會會她,瞧她現下是否比那時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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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筆莊就在城東,坐落在最熱鬧的街上,後頭就是工房,還有數間廂房,裡頭有十來個工人,擺在鋪子裡頭的各式筆全都是樣式最新穎、最特別的,每年入春之後,都自宮中得到大筆訂單,叫十來個工人忙得不可開交。
一如往常,工房裡頭又是忙得人仰馬翻。
「小姐,外頭有位公子要找妳呢。」前頭鋪子招呼客人的夥計快步跑到工房旁的井邊。
狄心良抬起一張素顏,柳眉微蹙。「是誰?」
「他只說他是小姐的舊識。」
「舊識?」她喃喃自語著,放下手裡方煮好,正欲清洗的獸毛。
怪了,她哪裡來的舊識?
「那位公子長得好看得過火,潘安宋玉再俊俏,頂多也是他那個樣子吧。」夥計努力地形容著他的長相。
「嗄?」她挑起了眉,瀲灩濫的水眸噙著柔柔的笑意。「廣平,你可形容得真好。」
誰瞧過潘安宋玉了?
「小姐,我說的是真的。」他有點靦腆地搔了搔頭,「那位公子面如白玉,瞧他的裝扮便知道他定是富貴子弟,再瞧他的一舉手一投足,更覺得他風度翩翩、斯文不凡。」
他愈是形容,她愈是聽得一頭霧水。
她幾乎深居簡出,哪裡來的舊識?就算是爹去世之後,她不得不掌管御筆莊,往來的皆是商行或是客人,哪裡談得上是舊識?
再者,她可以確定的是,在她所深識的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如他形容得一般。
那個人……肯定是找錯人了。
「廣平,你去告訴那人,就說他找錯人了。」她輕聲道,隨即又斂眼瞅著浸在水盆裡頭的獸毛。
「可是,他知道小姐的閨名呢,應該不是找錯人了吧。」
「是嗎?」她微挑起眉。
偏著螓首,她思忖了下,起身撢了撢裙襬的灰塵,再解下上工時所穿的外衫,走到工房裡吩咐了幾句,才隨著廣平往前院走。
她沒有所謂的舊識,是可以肯定的,不管那個人到底想要做什麼……總之看著辦。
走到前院,鋪平裡頭有三兩個客人,而鋪子外頭站了一個人,他背對著門,以王冠束髮,腰間革帶上頭更鑲著上等翠玉,手中拿著的紙扇隨意地揚動著。
這人,她識得嗎?
身形修長略嫌瘦削了一些,自他背後探去,依稀可見他膚白,可以明白為何廣平會說他面如白玉了。
一般男子甚少有如此白皙的皮膚,就算是尋常的富家子弟也不見得有他的白面。
只是,不知道怎地,腦海裡蹦出一抹模糊的影像,不是挺清楚的,而且一閃即逝,叫她想要強加追憶都沒辦法。
罷了,想那做啥,重要的是該要如何打發眼前的男子走,自爹過世之後,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上門來。
所為何事?不就是說與她有媒聘之約。
唉,她會連自個兒的婚姻大事都不清楚嗎?真虧那干人說得出口,分明就是衝著御筆莊這塊大餅來著。
就不知道眼前這位公子是不是也打著一樣的主意。
「公子?」
嬌軟的嗓音柔柔傳來,慕容悠驀地挑起飛揚的濃眉,噙在唇角的笑意又邪又魅,恍若正享受著什麼樂趣。
只見他緩緩地轉過身,漂亮的魅眸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
彎彎的柳月眉配上瀲灩的水眸,小巧而挺直的鼻下頭搭了張豐潤的菱唇,和他記憶中的那一張臉,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不能算是個美人胚子,但更少不惹人厭。
而最惹他感興趣的,就是她那一雙好似隨時都擰得出淚來的水眸子,還有那張一噘起來便叫他想要咬一口的唇,他得好生想想,要怎麼逗逗她,才會叫她又淚眼盈盈。
「公、公子?」瞧他大膽而放肆地直盯著自己瞧,她不禁怯怯地退縮了起來。
這人怎會恁地放肆?居然瞧得這般明目張膽,根本就是在打量她嘛,她未曾見過這般無禮的人,再者他的眼,就像是刀刃般銳利,瞧得她心驚膽跳。
她斂下眼,卻又偷偷地拿眼角餘光偷覷他,發覺他果真是面如白玉,好看得過份,可,不知道怎地,她竟覺得他噙在嘴角的笑有些眼熟。
眼熟得叫她心生駭懼,再加上他的白面……不著痕跡地嚥了嚥口水,總覺得他像極了老是在夢中擾她的人。
慕容悠挑起眉,瞧她畏縮了起來,笑意更濃。
「丫頭,妳不記得我了?」他刻意壓低了嗓音。
「你?」她不由抬眼。
怪了,她是真不識得他,可為何他的語氣卻是恁地熟稔,好似他已識她極久來著?而她似乎也有哪裡不太對勁,儘管不認得他,可卻自動防備了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打起顫。
「真不記得我了?」他的笑意不減,長睫微掩的眸底閃露著精光,好似正在暗暗算計著什麼。
「我,識得你?」
總覺得不太對勁,心底透著一股冷冷寒意,這感覺分明許久不曾有過,為何一面對這位公子,竟叫她手足無措了?
「妳自然識得我。」
哼,真把他給忘了?還以為他對她的壞,該是會叫她記上一輩子的,可惜的是,當年的她,不過是個小娃兒,會將他給忘了,就怪他壞得不夠徹底。
「可是……」她不記得啊,真是不記得啊!
而且總覺得他骨子裡透著一抹算計,噙在唇角的笑意叫她瞧得渾身發顫。
好久不曾有過的駭意襲來,就連心也跳得又急又亂,好似什麼壞兆頭來著。
「心良,我是慕容悠。」
他笑瞇了黑眸,看似無害,誰也猜不到他的心正過份的雀躍著。
想不起嗎?無所謂,她多得是時間想起他。
「慕容悠?」她偏著螓首,百思不得其解。
這名字,好似在哪兒聽過,但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妳忘了嗎?大約在十二年前,妳爹帶著妳上淮陽慕容府,在那兒待過一段時日,而那時,慕容家的么子最愛與妳一同玩了。」他說著,黑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不想錯過她任何的表情。
「慕容家的么子?」她反覆低喃著,每念一回:心中的恐懼便加濃幾分。
難道、難道……
「還沒想起?」他不禁發噱,湊近她一些道:「妳忘了,那個最愛逗妳哭的慕容悠?」
「嗄?」她驀地往後一跳。
初聞其言,恍若頂上落下雷火,敲得她頭昏眼花,險些軟倒在地。
不、不會的,不可能的!徐州與淮陽相差百里以上,十多年來從未與他相逢,為何、為何如今卻莫名其妙地遇見他?
不,才不是遇見他,而是他登門入室拜訪她!
他想要做什麼?他刻意前來,到底又打算要如何欺負她?
夢魘啊,打從十二年前上慕容府住過一小段時日,即使回到徐州,她還是作了好長一段時日的惡夢。
惡夢裡有他,惡夢裡總是他。可,他待在惡夢裡就好,為何要突地活生生地站立在她面前?
「怎麼了,丫頭,開心得說不出話嗎?」他笑瞇了眼,大剌剌地踏進鋪子裡,隨意地瞧著,懶懶開口道:「這御筆莊賣的玩意兒可真不少,聽說全都是出自於妳的手?」
哼哼,真是了得,當年那個怯生生女娃,如今倒是有了通天本事,能夠一手打理著這麼大的鋪子,甚至還能夠得到大內的訂單,真是叫他刮目相看呢。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她跟著他走到裡頭。
不怕、不怕,今非昔比,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怕生女娃了,再也不會因為他隨便的三兩句話而受傷。
他既是惡夢,她只要拿對待惡夢的法子對他便成。
「妳說呢?」他驀地停下腳步,轉身對上她。
狄心良嚇得倒退三步,隨即左右探看著,就怕裡頭的客人會被她給嚇著。
「我千里迢迢從淮陽到徐州來找妳,妳說,我是來做啥的?」他依舊笑著,彷彿心情很好。
「我不明白。」
十二年不見,再說當年兩人分開時,年紀尚幼,加上毫無交情可言,他總是欺負到她哭得泣不成聲才收手,如今再上門,該不會是想要再整治她吧?
「我會叫妳明白的。」要是現下把話給說白了,往後還有什麼好玩的?
「你……」
「瞧我風塵僕僕而來,難道妳不認為該要略盡地主之誼,替我準備一間客房,好讓我休憩?」不等她開口,他隨即又道。
「可是,這兒是鋪子……」沒客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