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這麼晚了,你跑到這兒做什麼?」
「散心。」他頭也不回地道,雙眼直盯著不遠處的纖小身影。
「散什麼心?貢筆都運上官船了,知縣和其爪牙也叫知州大人收押大牢了,你還有什麼心事來著?」慕容真順著他的視線探去,再緩緩移到他的臉上,小小聲地道:「小悠,你的表情有點猙獰。」
「是嗎?」
「看起來有點像是……妒夫。」
慕容悠驀地側眼瞪去。「你說誰是妒夫?你以為我會在意我的媳婦夜探情郎嗎?錯了,我告訴你,那個姓馮的根本就不是我媳婦的情郎,只是她的馮大哥,而她不過是一時消化不了我告訴她的事,所以想要找他問清楚罷了,我怎麼可能會放在心上?你以為我的度量有那麼小嗎?告訴你,我的器度可大得很,就連守在樓閣前的衛兵,都是我要知州大人遣開的。」
早猜到她定會找馮雋日問清楚,所以他才好心地為她開路。
如何,他度量夠大吧!
「可是,你愈這麼說,卻愈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倘若不在意,三更半夜跟在她身後做啥?
該是睡得正香甜時,卻沒事跟在人家屁股後頭,說他什麼都不在意,到底是打算騙誰?
雖說兄弟們甚少聚在一塊,但小悠的性子,他還懂得。嘴上說心良丫頭是爹為他挑選的,他是不得已才允承這門親事,但依他對他的瞭解,若不是疼進心坎裡,他可不會認定這個媳婦。
換言之,心良那個丫頭,他肯定是相當中意的,要不,他也不會氣得暴跳如雷了。
「三哥,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他咬牙惱道。
「那麼,咱們還要不要再靠近一點?你的媳婦已進入屋內了,要是不靠近一點,恐怕聽不見他們在談什麼。」
「不用了,反正我猜得著他們到底在談什麼。」他很相信她的,她說過,馮大哥就是馮大哥,她對他沒有半點非份之想,只是若那傢伙舌燦蓮花,她會不會臨時倒戈?
「是嗎?那回房吧。」既然他都這麼有自信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潑他冷水。
「三哥,你先回。」
「那你呢?」
「我去晃晃,培養睡意。」
話落,便瞧他頭也不回地朝樓閣走去。
慕容真不禁搖了搖頭,大步跟上。「滿嘴鬼話到底是要說給誰聽的?」
慕容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對姓馮的那傢伙有點在意,我想要去聽聽他怎麼同我媳婦解釋,你回去吧,別老跟在我身後。」
「那可不成,你身上有傷,還是讓我跟著較為妥當。」
「我又不是小娃兒,不過是點小傷,有什麼好緊張的?」
「噓,小聲一點,你想要驚動裡頭的人嗎?」
抬眼一瞧,慕容悠才驚覺原來已踏進房外的長廊,不禁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靠在窗邊,豎耳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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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一片難遏的沉默。
狄心良直睇著半躺坐在病榻上的馮雋日,誰也沒有開口。
良久,他才打破沉默,「小姐,妳來了。」
她的眼眨也不眨地,粉拳握緊了又鬆,鬆了又不自覺地握緊,掙扎了好半響,才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緩緩抹起苦笑。「事情不該是如此的,但最後落得這種下場,我卻也是無話可說,待天亮,我便會被押解到縣衙大牢,由知州大人決定如何定我的罪。」
狄心良聞言,柳眉緊緊地蹙起。「慕容悠說你和知縣勾結,是為了謀取我狄家的產業還有菩薩筆,還不擇手段地毒殺我爹,甚至打算毒殺我,若不是慕容悠的出現,也許就連我自個兒是怎麼命喪九泉的都不知道……這是真的嗎?」
馮雋日微愕,緩緩抬眼。「現下再多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慕容公子怎麼說便怎麼是吧。」
「我不相信!」
他勾起五味雜陳的笑。「事實擺在眼前,小姐為何不信?」
「因為爹過世時,你哭得比我還傷心,也許悲傷可以偽裝,淚水可以偽裝,但是哭紅的眼……」那一幕,她至今記憶猶新。「你若真是要謀奪狄家家產,你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壓根不需要在這當頭選擇最笨拙的方式。」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菩薩筆的所在位置,若是讓我找著了它,我就會二話不說地殺了妳!」
「若真是有心要殺我,為什麼還要替我擋箭?這也是假的嗎?」
「那是因為我知道事跡敗露,所以才替妳擋下一箭,這是苦肉計,妳到底懂不懂?」
「既是苦肉計,你又為何要告訴我!」如此一來,這計謀究竟有何意義?
「我……」他不禁語塞,咬牙不語。
狄心良扁起嘴,走近他一些,輕聲道:「馮大哥也許不知道吧,我爹在世時,曾經同我說過,每年入春之後,帳房的帳冊總會出問題,總會有一筆莫名其妙的支出,然而我心生疑惑,要爹追查,他卻告訴我,使用這一筆帳的人,肯定有他的苦衷,毋需追查,而現下,我總算明白為何每年入春之後,總會支出一筆為數不小的帳了。」
「妳知道?」他微愕。
「八成是塞進了知縣大人的口袋裡。」這是她猜測的,「我爹曾經告訴我,知縣大人貪贓枉法,數次表達欲取獻金之意,我爹從未同意,所以他處處打壓我爹,然而就在馮大哥進御筆莊之後,他便未曾再為難過御筆莊,馮大哥,我相信今天會發生這樁事,你心裡絕對有著非常兩難的抉擇,而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冷靜思考了一個晚上,她想了許多事,打從他進御筆莊至今,他未曾犯過任何的錯,更不曾出過任何紕漏,這在在顯示他的處事能力相當的好,而他對待下屬更是體貼。
她不認為這樣的馮大哥,會狠心到想要以殺人的方式來謀取寶物。
「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不管當初我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如今我都已犯下滔天大罪,再說也是多餘。」
「可是……」
「那可不一定,要是你說得讓我心服口服,也許我會想辦法為你開罪,說不準就連菩薩筆也一併贈與你。」
窗外突地響起慕容悠的嗓音。兩人不約而同地探去,瞧見兩個人自窗外翻入。
「慕容悠?」狄心良微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兒躲。
「妳怕什麼?大爺我會吃了妳不成?」他沒好氣地啐了口,隨即又轉向馮雋日,撇了撇嘴,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事情原由是如何,本大爺是不知道,但是你對丫頭的心意,本大爺不會不懂。」
馮雋日依舊垂眼不語。
見狀,慕容悠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道:「倘若你不說,那就讓我來猜猜吧。你,原本是在衙門當差,也許在不經意的情況下,發現了菩薩筆輾轉流落到狄老闆的手中,而你知曉知縣對狄老闆心有不滿,所以自告奮勇到御筆莊臥底,一方面可以替知縣謀得他想要的利益,一方面可以奪回原本屬於馮家的菩薩筆。
「可誰知道狄家兩口子皆天真得可以,叫你心生不忍,遲遲難以下手,然而知縣卻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御筆莊,就算你想阻止,也已來不及,正因為如此,你才會對狄老闆的死如此地自責,於是你暗下決定要保護丫頭,即使知縣派人在丫頭的膳食裡下毒,你也不忘在茶水裡加入解毒劑。」
「你怎麼會知道?」馮雋日聞言驚訝不已。
他驚訝的不只是他後頭的推測,更包括所有的推斷。他到底是打哪裡知道的消息?
「很簡單,這種事一查便知道。」他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至於後頭的,你自個兒說清楚吧。」
狄府裡頭有一大堆生面孔卻又不做事的家丁,早叫他存疑已久,直到今兒個知州大人將一票人全都收押,他才發覺他們根本就是知縣的爪牙。
至於茶水的事,他老早便察覺了,正因為發現了這樁事,才會覺得馮雋日這個人做事反反覆覆,叫人摸不著頭緒,但聽了丫頭和他的對話,他便可以肯定他對丫頭沒有半點傷害之意,甚至疼惜若寶。
而這份認知,令他不是滋味極了。
「馮大哥,真的是這樣嗎?」狄心良摀住嘴,淚水撲簌簌地滑落。
馮雋日面有難色地咬牙,而後才無奈地歎道:「我試著要救狄老闆的,可誰知道終究是遲了一步,我這麼說像是推托之辭,可我真的盡力了,真的……」
「馮大哥,你不要自責、不要自責。」瞧他難過的垂下臉,狄心良不捨地向前想要抱住他,卻被慕容悠無情地隔開。「你……」
「男人在說話,妳在做什麼?忘了自個兒是誰的媳婦了?」有沒有搞錯?居然當著他的面要去擁抱另一個男人,給點面子成不成?若他不在這兒,她豈不是真撲上去了?呿。「我還要問他,為何最後選擇要殺了我,妳應該還瞧得見我身上的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