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答腔,饒君羿雙唇緊抿的別開視線,胸臆間未曾真正平息的自責情緒,又震盪的翻騰。他很清楚,該內疚的人,是他!
「詠歡沒說錯,典藏情人蛋糕上那扇緊閉的門確實有自我封閉的意味,因為那正代表你的心門始終固執封印著。」再開口,饒柏勳直接切入重點。
「住口!」森寒眸光凜冽的射向他。
他不為所動的繼續落話,「這就是你朝詠歡發火的原因,因為她對蛋糕特有的細膩敏銳,不小心誤觸你心中用冷心冷情高高築起城牆的禁區?」
俊挺的身子如芒刺在背的跳站起來,「我不是有意對她發脾氣。」
「你卻失控的這麼做了。」
「我會找時間跟她道歉。」饒君羿煩亂的踱到一旁。
「然後呢?在詠歡下回又不經心的提起同樣的問題,你再將渾身不該她承受的氣火噴發到她身上,接著再跟早被你傷著、嚇到的她做多此一舉的道歉?你把詠歡當什麼?無辜的出氣筒徒弟?」
「你明知道我沒那個意思。」心徹徹底底的絞亂著,他幽微的口氣夾雜無奈,腦海裡又清晰浮現那抹因他突然大吼而受驚嚇僵顫的纖柔身影,胸口漫過一縷不忍的心疼,他無心吼她,可卻該死的嚇壞她了吧!
饒柏勳低歎的走向他,語氣跟著緩和下來,「君羿,你的自我封閉我全看在眼裡,一直沒跟你提是明白你不喜歡碰觸這個話題,但今天詠歡的無心一提倒點醒我,永遠放任你不談往事,無異變相的認同你自囚內心的鴕鳥心態,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你恍如變了個人,讓所有關心你的人見了心裡何嘗好過?」
饒君羿無語,他心底有著自己才明瞭的衝擊,耳裡蓋過堂哥輕言薄責的,是今早詠歡的溫聲軟語--
你沒發覺你老是皺著眉嗎?你皺得不累,看的人都覺得心裡難受。
他愀然而變的灰暗個性,無形中總折磨著身旁每一個與他親近的人嗎?
瞭解他心裡起了掙扎,饒柏勳也不想一下子把他逼得太緊。「詠歡是個很難得的徒弟。」
這霍然倏轉的語句,令饒君羿轉頭不解的挑眉看他。
「截至目前為止,除了同樣身為甜點烘焙師的我,詠歡是第二個對你的典藏情人蛋糕有意見的人。難能可貴的是,她並不曉得曾經發生在你身上的憾事,卻能敏銳的由蛋糕上的些微改變,體會到創作者的心境轉折,這份對蛋糕的犀利敏感度,實在不亞於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挑起的眉相互靠攏,他總感覺堂哥話中有話。
饒柏勳微微一笑,「不久的將來她也許是繼你之後,另一位教人望塵莫及的洋果子達人,你若再胡亂發脾氣,嚇得她不敢再學烘焙,讓甜點界少了顆優秀的明日之星,屆時全是你的罪過。」
「對那丫頭的期望不必太高,她的烘焙天賦還未開竅。」心底的自賣再度被挑起,饒君羿偏嘴硬回擊。
切了一小塊苗詠歡做的蛋糕嘗,饒柏勳的笑弧不由得加深,「君羿,口是心非不是個挺好的習慣,依你的能力,我不信你看不出詠歡的烘焙天賦已經慢慢在開竅。你堂哥我沒必要說假話誆你,這個蛋糕的口感的確相當不錯。」
他沒說的是,苗詠歡對君羿的改變或許已然開始,至少能讓他釋放總是壓藏心底、不隨意表露的情緒,在他看來就是對君羿有正面助益的潛移默化。
饒君羿當然曉得他沒誆他,他早已在詠歡嘴裡奇異的品嚐出蛋糕的所有味道。然而這個肯定會讓堂哥質疑又心生遐想的訊息,他毋需告訴他。
「好了,我要回去繼續和女朋友約會了,詠歡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和女友吃午餐呢!」幸好女友相信他,沒瞎猜他劈腿,否則兩人情海若生波,這筆帳他非算在堂弟頭上。
「對了,」走往門口的他忽又回頭,「你早上一直在這裡嗎?嬸嬸說她打過電話來,但沒人接。」
「我十點半才過來這裡。我媽找我有事?」
「好像是叔叔有什麼評估案子需要你幫忙。」他感興趣的補問一句,「十點半前你去了哪裡?」
「你管我。」全然不給面子的回答。倘若說出他被自個的丫頭徒弟拖出去曬太陽,堂哥肯定會笑掉大牙取笑他。
嘖,這小子真的很沒大沒小。「是,不管你,提醒你待會別忘記回個電話給嬸嬸總行吧!還有,我想你的徒兒一定很期待你重新將典藏情人蛋糕上那扇門打開。」話鋒猝轉的扔下最後一句,饒柏勳很不負責任的邁步離開。
好吧,他承認自己有點狡猾,臨走前故意扯出今天無辜被吼罵的詠歡,好引出君羿的內疚,進而正視自己封閉的不健康心態,再有所覺悟的慢慢敞開胸懷。他知道事情不會如此順利簡單,但有機會不試委實可惜。
烘焙室裡,饒君羿走回苗詠歡製作的蛋糕前,像他堂哥來之前那樣,靜默的凝視好半會,他轉身取來封裝用的蛋糕盒將它放進去,提著它離開洋果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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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這麼大,除去偶爾的感冒生病不談,苗詠歡發現這兩天是她過得最提不起勁的日子。
好友和家人察覺她的異狀,相繼詢問她怎麼了?她只能敷衍的推說在烘焙的學習遇上點困難。梁瑄與凱雯還算有良心的要她再做努力,她那個平時頗為疼她的大哥,竟沒同胞愛的要她乾脆放棄她根本不大可能完成的烘焙夢想,乖乖等著嫁人就好。
天知道她並非甜點製作學習出問題,而是人出了亂子--她惹她師父生氣,他要她滾……
「出去!難道要我叫妳滾妳才聽得懂?」兩天前饒君羿對她吼喊的話語言猶在耳,使得將腳踏車隨意停在路邊,沮喪坐在後座的她忍不住又逸出哀歎。
師父確實開口說了滾字,表示他不要她這個徒弟了嗎?
盯著始終握拿手中的手機,她仍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打電話向他問個清楚。他沒打電話給她,不就隱約透露出開除她的決定?她若擅自致電過去,豈非要讓他笑話她的不識相,更加討厭她?
一想到師父會討厭她,她便覺心裡一陣難受。「怎麼辦?打電話問饒大哥嗎?」
可是萬一情況正如她所料,只怕會為難饒大哥這個中間人吧!
唉,好郁卒哦!
此時正逢下班時刻,馬路,街邊車來人往,苗詠歡頹然靜坐這擾攘城市一隅的身影顯得特別不搭軋。然她沒有多餘的心情注意自己成為熙來攘往人群瞟覦的目標,只管沉浸自己低迷的情緒中。
突地,一串驟響的音樂鈴聲嚇她一跳,待她看清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她的心怦然眺顫。是師父打來的!
「喂,師、師父。」終於,她鼓起勇氣接應,怯聲低喊,胸中惶然忐忑,擔怕師父是打來親口告訴她,不再收她當徒弟。
「妳在哪裡?」饒君羿性感低徐的嗓音滑入她耳裡。
「我……在回租屋處的路上。」她撒了謊,她其實在前往君歡洋果子坊的半路上。
「妳今天不來?我打算教妳做德國黑森林蛋糕。」
她宛若聽見天下奇聞般呆住。師父說要教她做德國黑森林蛋糕?!
「喂?詠歡,妳在不在線上?」電話那頭突然靜默下來,他微揚高聲音問。
呆住的小腦袋不住頷點。
「詠歡?奇怪,怎麼沒聲音?收訊不良嗎?」
「啊!師父別掛電話,我在點頭回答你的問題,不是收訊不良啦!」意識到他即將掛電話,苗詠歡總算回過神呼嚷。
「妳在點頭回答我的問題?」這丫頭當他們在通視訊電話?
她微赧的搔搔小臉,「我以為師父打電話來開除我,結果不是,我一時有些傻掉。」
這回換饒君羿陷入無聲的靜默。她這兩天一直在擔心他會開除她嗎?
「師父?」她小心翼翼的喊,稍稍緩下的心又高懸起來,莫非要教她做德國黑森林蛋糕僅是讓彼此不尷尬的開場幌子,實際上他就是如她所想……
「沒事別亂以為。」
「嗄?」
「抱歉。」
「耶?!」
「半小時之內妳若沒趕來,就別再叫我師父,頭髮記得綰好,否則休想我讓妳進烘焙室。騎腳踏車小心點,要是出什麼嚇人的狀況,我會直接把妳的車子拆了,聽到沒?」
迭串的命令沒有間斷的落下,通話到此全部結束。苗詠歡直呆愕的瞅著手機好半刻,而後,緩緩綻開笑靨。師父那句沒頭沒腦的抱歉,是為那天吼她的道歉吧?他還是好凶好嚴厲,不過,這才是她熟悉的他。更重要的是,他還要她喲!她仍舊是他的徒弟。
收妥手機,她輕快的踩著腳踏車朝君歡洋果子坊前進,低落兩天的委靡心情全部煙消雲散。
第六章
夜,還不太深。
窗外寒風呼吹,饒君羿的個人烘焙室裡寧靜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