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淨蓮低著頭,望著被褥上精美的刺繡沉思,許久不發一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點了點頭。
「嗯,請你叫他進來,好嗎?」
「好好,我馬上去!」何嬸抹去眼淚,開開心心地離開他們的臥房。
夏淨蓮半坐起身,平靜地望著窗外仍然緩緩飄落的白雪。
聽了何嬸一番話,她已經決定原諒裴淆對她的嚴酷冷漠了,因為她知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想到過去三十年來,他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她就替他覺得心疼、不忍。
活在猜疑和恐懼之中的人,總是不快樂的,說穿了,他也只是個不快樂的人,猜忌她、傷害她,他也不好過呀!
所以,她應該給裴淆更多的耐心和包容,讓他感受到愛的幸福!
ZZ ZZ ZZ
「淨蓮,你……好一點了嗎?」
裴淆再度走進臥房,臉上有著心疼與愧疚的表情。他真的非常在乎她,卻總是一再的傷害她!
「我已經好多了。」她炙熱的雙眼,毫不逃避的迎向他探索的目光。
「這——是珍妮送來的禮物。」裴淆將一個紙袋交給她,試探地說:「她說那天晚上聊得很開心,要我替她向你問好。」
「噢,珍妮人真好。」夏淨蓮接過禮物,打開一看,是一隻小型的英國紀念熊,絨毛豐厚的腳掌上,還繡著製造的年份——2000。
抱著那只紫色的小泰迪熊,她不由得笑了。珍妮怎麼知道她喜歡這種毛絨絨的小玩意兒?
裴淆著迷地望著她溫柔甜美的笑容,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洚蓮,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知
道我誤會你了!我——」
「沒關係,我不怪你!」她將泰迪熊放在床頭,輕輕搖了搖頭。
「你不怪我?」她的寬宏大量,令裴淆萬分詫異。
「我曾經生氣,也曾經傷心、絕望,但現在——我已經不怪你了。」她仰頭望著他,心疼他背後令人心酸的成長背景。 「何嬸已經把你的事,全告訴我了!」她直望著他,決定開誠佈公的與他好好談一談。
「我的什麼事?」裴淆渾身一僵,背脊挺直,下意識擺出自我防禦的姿態。
「有關你出生、成長的背景。」她用寬容的能心度來看待他不友善的態度。
「那你想必已經知道我有一對貌合神離的父母,也知道我母親背著我父親偷人的事了?」他譏諷道。
「是的,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從小受盡父母的冷落,而我也知道,你的母親紅杏出牆,你父親恨她,卻為了維護裴家的名譽忍氣吞聲,不願離婚。」
她沒有裝作不知道,剝開心頭的傷口或許令他感到疼痛,但若不如此,那傷口永遠不會好。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有什麼感想?有其父必有其子?還是你想向我母親看齊,嘗嘗紅杏出牆的滋味?」舊傷口被血淋淋的扯開,他疼痛難當,一心只想傷害她,讓她明白他的痛苦。
然而她並沒有動怒,只是溫柔而堅定的望著他。
「我不會向你的母親看齊,因為我不是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你,因為——我愛你!我非常、非常愛你,我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讓你有一絲痛苦。」
這是她第一次毫無保留的說出對他的愛,裴淆呼吸一緊,被層層寒冷包圍的心,霎時融化了,他的心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溫情和感動,這是他許久不曾體會過的。
「你不相信嗎?」見他沒有任何表示,夏淨蓮不禁有些失望。
他可知道說出這些話,她花了多少勇氣?
「信——我當然信!我相信你。」自從六歲之後,他再也不相信任何女人,可是此時此刻,他真的相信她,他毫不懷疑地相信她的愛。
...
第八章
暖花開,萬物孳長。
夏淨蓮將手按在依舊平坦的腹部,嘴角掛著如夢似幻的母性微笑。她懷孕了!剛才家庭醫生來過,證實她已經懷有將近兩個月的身孕。仔細一算,應該就是那個讓他們失控的清晨所結下的果。
「少夫人,太好了,從今天起,你一定要多吃點,這樣未來的小少爺或是小小姐才會長得白胖又健康。」何嬸一得知這個好消息,就差廣東籍的廚娘去燉補。
「嗯。」夏掙蓮心裡輕飄飄的,既驚喜、又憂慮。
雖然裴淆最近對她很好,可是在歡愛的時候,他永遠不會忘記問她吃了避孕藥沒有,可見他目前還不想要孩子,如果他知道她偷偷懷了孕,會高興嗎?
「少爺回來了!」
樓下傳來騷動聲和喧嘩聲,顯然僕傭們早巳迫不及待將少夫人有喜的好消息傳達給裴淆,大家都想看看向來不動如山的主子,笑得像傻瓜的驚喜表情。
「哎呀,這些下人真碎嘴!少夫人有孕的事,應該由少夫人親自告訴少爺嘛,他們怎能越俎代庖呢?」何嬸趕著出去阻止他們。
「沒關係的,何嬸,由他們去吧!」反正她正好不知該如何開口,由他們代勞,至少省去一樁令她為難的事。
「不行,我得去叫他們閉嘴。」何嬸急忙走向門口,剛到門邊,房門就被人從外猛地推開。「啊——」何嬸一時沒站穩,差點摔倒。
裴淆立即扶住她,語氣冷硬的命令。「何嬸,你先出去!」
何嬸詫異地抬頭看他,發現他面色鐵青,眼中的冷騖令人心驚。「少爺……」
「你先出去,我有話和淨蓮說!」
何嬸不放心的瞄瞄夏淨蓮,見她安撫的朝她點頭微笑,這才忐忑不安的出去,並順手帶上門。
裴淆站在門前,擰眉審視她平坦的腹部片刻,才大步跨上前。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懷孕了?」
夏淨蓮望著他,鼓起勇氣說:「是的,我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為什麼?」他閉上眼,忍住極欲爆發的怒火。「你不是說你吃了避孕藥嗎?為什麼吃了避孕藥還會懷孕?
難道那些避孕藥失效了?」
「不,那些避孕藥沒有失效,我會懷孕是因為——我沒有吃!」
「你說什麼?!」他雙眼凸出,震怒狂暴地大吼:「是誰准許你這麼做的!」
他好不容易才突破多年固守的心防,完全信任她,沒想到她卻利用他對她的信任,擅自懷孕。
「沒有人准許我,可是我想生。」她望著他,眼神祈諒而哀求。「求求你,我喜歡孩子,我好想擁有自己的孩子,請你讓我生下來吧!」
「不行!」他狂怒地來回踱步,語調中充滿痛苦、煩躁、和某種不知名的恐懼。他不能有孩子!他害怕那些柔軟哭鬧的小東西,他們不是他的生命中該有的「東西」。
「拿掉他!」既是不該出現的「東西」,就該及時除掉它,以防後患。
「不!」夏淨蓮驚恐得縮到牆角,捍衛地抱著自己的肚子。 「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殘忍的奪去他的生命!」
「他現在還不算生命,只是一個沒有知覺、沒有思想的小胚胎,拿掉他,對你我都好!想想看,沒有孩子,我們可以過得更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被煩人的小鬼打擾,你也不會為了那些不知感恩的小鬼,變成一個蓬頭垢面的黃臉婆……」他上前接著她,在她耳邊柔聲遊說,要她捨棄腹中的骨肉。
此時他誘哄的溫柔表情,對她來說,就像拿著三叉戟的撒旦那般可怕,一切的甜言蜜語,都是為了要她心甘情願點頭,和他一同謀殺自己的孩子!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絕不拿掉孩子,絕不!」她捂著耳朵,不肯聽他看似溫柔、實則殘酷冷血的言詞。
「由不得你!」她的反應激怒了他,他扯下她的手,在她耳邊大吼。「你最好接受這個事實,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到醫院拿掉肚子裡的孩子!」
「不——」她尖叫著推開他,轉身衝到可以眺望花園的陽台上,緊貼著陽台的白色雕花欄杆,威脅地瞪著他。「如果你要殺死我肚子裡的孩子,我就從這裡跳下去!你不讓孩子活,我就陪著孩子一起死,我們母子都消失在你面前,這下你總該滿意了!」
她臉色悲憤,語意哀淒哽咽,不過眸中的寒光卻堅定的告訴他,她絕對不是隨口說說,她是非常認真的!沒有人可以分開她和孩子,如果他敢冷血地謀殺她腹中的小生命,她會毫不猶豫的去死。而且——她會恨他,至死都不原諒他!
「你——」他面罩寒霜,雙手緊握成拳,嚴厲的唇抿成一條線,雙眼冷得像結了冰。她居然為了一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小胚胎,如此激烈的與他抗爭。
孩子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未出生,就引起他和妻子如此大的爭執!他的視線筆直射向她的小腹,怨恨的目光像恨不得立即刨出裡頭的小生命,捏得粉碎……再望向那個向來溫柔似水、並且發誓會永遠愛他的女子,如今卻為了一個未成形的胚胎和他翻臉成仇,他胸中的怒氣陡地遽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