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間價值不菲的小別墅近日來被主人破壞得慘不忍睹,原本該是潔淨無瑕的珍珠白牆壁,此刻佈滿斑斑駁駁的黃色酒漬,屋裡飄散的不是花香或是飯菜香,而是濃重刺鼻的酒臭味。
屋裡觸目所及的地方,都是破碎的酒瓶,環境髒亂不堪。
「酒……給我酒……」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躺在成堆的酒瓶間,攤成大字型沉睡著,原本應是英氣勃發的下巴和兩鬢,長滿許多半長不短的鬍子,參差不齊的密佈在他的雙鬢和下巴,讓他看起來既狼狽又落魄。
他就是齊威,他總是抓著一瓶伏特加,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渙散。
往往睡醒時就喝酒,喝醉了又繼續睡,這半個月來,他都是這樣過的。
冬日的夜晚寒氣加重,刺骨的寒風從門窗的縫隙間灌進來,將躺在地上的他凍醒,他嘟嚷著醒來,冷得打了一個哆嗦。
「呃……」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走進洗手間。
站在浴室的鏡子前,他望著鏡子裡長滿胡碴、滿臉落魄的自己,不禁諷刺地笑了起來。眼前的模樣,正好符合他目前的身份:一個沒用的廢人!
「呵呵……廢人……」他走出浴室,失落地喃喃自語。
以前他最瞧不起的,便是為了一點挫折就借酒澆愁的人,但現在他總算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借酒澆愁。因為喝酒是忘卻痛苦最好的方法,要是不喝酒,他們恐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他緩緩舉起右手,審視仍然留有淡淡疤痕的手腕。
不但靈敏度降低,只要用力過度,手腕就會覺得痛,這隻手果真如梵天易和惠姨所說毀了!
他心中一痛,憤然仰天咆哮,轉身將酒瓶摔在地上,然後瘋狂地抓起身旁所有看得見的物品,一一扔甩向牆壁。
酒瓶、桌椅、電視——此刻不管再稀有、再珍貴的物品出現在他面前,他都照摔不誤。
齊威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最後一張椅子砸向已經斑駁又千瘡百孔的牆壁,然後像是全身虛脫似的,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
他睜著兩隻滿紅血絲的眼睛,呆望著雕飾精美的天花板,直到沉重的睡意再也撐不住睏倦的眼皮,才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自從離開惠姨的組織之後,他便失去人生的方向與目標。
生命對他來說,不再是慷慨激昂的進行曲,而是遲暮沉沉的終曲,再也沒有任何事值得他關心、期待,他只願一生沉浸在酒醉之中,永遠不要清醒,直到他死去為止……
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幾個鐘頭,渾然不覺天已經亮了。
他被一陣噪音吵醒,呻吟著睜開惺忪的雙眼。
酒醉的眼睛特別畏懼光線,他用手背遮住刺眼的陽光,轉動沉重的頭顱梭巡四周,想找尋噪音的來源。
叮咚叮咚!
他終於聽出來了,這是他的門鈴聲。
吵死了!一大清早的,是誰來找他麻煩?
他厭煩地低咒了聲,全身慵懶地躺在地上,連爬都不想爬起來。
鈴聲持續響著,他捂著耳朵翻了個身,根本不想知道是誰來按門鈴。
但那個人顯然不懂得放棄,一直按著門鈴不放,原本想假裝沒聽到的齊威憤然坐起身,隔著門板大吼。「我不管你是什麼鬼,馬上給我滾!要是再不滾,當心我宰了你!」
門外靜默了兩秒,接著門鈴聲再度叮叮咚咚地響起,齊威咬牙瞪著門,嘴裡咒罵連天。
「天殺的!」這人真是不怕死!
門鈴聲吵得他頭痛死了,他扶著牆壁支撐自己身體爬起來,然後歪歪斜斜地走過去開門。
黑著臉拉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短髮俏麗、皮膚白皙,相當年輕、漂亮的女孩,對他展開友善的微笑。
「嗨!你是齊先生嗎?早安!」
她手上端著一個用保鮮膜包覆的盤子,隔著透明的保鮮膜,可以看見裡面有三個白胖可愛的肉鬆海苔飯團。
「你是誰?」他皺眉瞪著突然出現在他門前的女人,不客氣地問。
「我叫孫函蕍,是新搬來的鄰居,就住在你右手邊的房子裡,以後要請你多多指教!」
她朝他簡略地行了個禮,然後伸出雙手,將裝有飯團的盤子送到他面前。
「這是我親手做的飯團,算是一點小小的見面禮,請你笑納。」
她透過他身旁的空隙,偷瞄他屋裡的情形,只瞧了兩眼,她就暗自咋舌。
真的好亂……好恐怖喔!
「哼!」齊威撇開頭,連瞧都不瞧那些飯團一眼。他不需要吃飯,他只要有酒就能過活!
「昨晚你家好像很熱鬧喔?」她試探地問。
其實「熱鬧」是客氣的說法,他們兩家之間隔著一道厚厚的水泥牆,她都還能聽到他摔東西、砸玻璃瓶的聲音。
「你是代表社區住戶來遞交抗議書的?」
他掀了掀嘴唇,擺明瞧不起她這個年輕的女性代表。
「不是啦!我只是隨口提一提,沒有惡意……你別誤會!」
她囁嚅地低下頭,看見手上還端著飯團,立即問道:「對了,我該把這個飯團放在哪裡?」
「端回去!」
「為什麼?你不喜歡飯團嗎?」孫函蕍漂亮的小臉垮了下來。
「我不喜歡你送我的任何東西!趕快把那盤飯團端走。」他後退一步,打算關上門。
「我還是把飯團放在這裡好了,如果你餓的話,記得把飯團端進去吃喔。」
她飛快蹲下身,將裝有飯團的盤子放在門前的地板上,然後轉身跑回隔壁。
「喂——」
齊威想喊住她,但她早已打開門跑進房子裡,並且關上大門。
「去!搞什麼?」
他瞪著端放在門前地板上的盤子,不耐煩的用腳踢了踢,然後砰地將門甩上。
她想放就放,隨便她,但是她別以為這樣把東西隨地一仍,他就會乖乖收下,他不想收就是不想收,誰也不能勉強他!
原以為,做出這樣明顯的表示,隔壁那位「芳鄰」該會自知無趣,不再來打擾他,誰曉得到了午餐時間,煩人的門鈴聲又響起了。
第二章
叮咚!
叮咚叮咚!
「該死的!這回又是誰?」早上打發掉孫函蕍之後,齊威就倒頭大醉一場,直到再度被門鈴聲吵醒。「這次又是哪個鬼?」
齊威生性不喜熱鬧,平常也沒有什麼朋友來往,會按他家門鈴的,除了收報費的,就只有賣東西的推銷員。
齊威抬頭看看牆上被酒瓶砸破一角的時鐘,知道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半。
叮咚叮咚叮咚!
「夠了,別再按了!」他揉揉一頭亂髮,踢開擋路的酒瓶走向大門。
旋開門把,他將門往內拉開,抬眼看見站在面前的人時,連天的詛咒自他嘴裡冒出。「你又想幹什麼?」
「你沒有吃飯團呀?」她看見盤子裡的三個飯團還原封不動地躺在那裡,顯得非常失望。
「我有說我要吃嗎?」
他還沒完全清醒,高大身子靠在門框上,不耐煩地擰著濃眉,瞪著眼前這個愛管閒事的小女人。「這回你又想幹什麼?」
「這是我午餐的咖哩飯,因為煮太多了,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孫函蕍將手上一盤熱騰騰的雞肉咖哩飯小心地捧到他面前,甜笑道。
「端走,我不吃!」
他撇撇唇,對那盤色澤鮮艷、香味四溢的雞肉咖哩飯嗤之以鼻。
「你怕我煮得不好吃嗎?你放心不會的!很多人吃過我做的菜,都豎起大拇指說好吃呢!」她睜著圓亮亮的大眼,認真地解釋。
「你煮的菜好不好吃是你家的事,把那盤鬼東西端離我遠一點!」他怒吼著想再度關上門,但她又伸手阻止他。
「等一等!」她同樣將咖哩飯的盤子放在門前,然後笑著起身說:「這盤咖哩飯我一樣放在這裡,如果你想吃的話,一定要端進去吃喔!」
「多事!」
他毫不給面子的當著她的面甩上門板,還差點撞扁她的小鼻子,原本堆滿開朗笑容的孫函望著緊閉的門扉,失望地噘起小嘴。
他實在好難相處!
她想貼近他的生活,多瞭解他的內心世界,簡直難如登天。
不過她不會放棄的,她不能任他這麼消沉下去,他們有緣相逢,她不能眼睜睜看他墮入酗酒的深淵,卻撒手不管,她一定要幫助他!
孫函蕍持續將自己親手做的料理送到隔壁,數天後的晚上,她端著一盅燉了一整個下午的十全大補雞湯,再度去按齊威家的門鈴。
根據這幾天來的觀察,她發現他幾乎不曾外出用餐,也很少看他出門買吃的東西回來,每次搬回家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烈酒,她光看就醉了。
依她看,他八成都是拿那些酒當飯吃,才會愈來愈瘦,憔悴落魄得像躺在公園的流浪漢。
唉!門裡沒有回應,她歎息著伸出蔥白的纖纖食指,不死心的按著門鈴的白色按鈕,等著門裡的人來開門。
她知道齊威在家,只是不肯回應,她有辦法讓他出來開門!
她持續按著門鈴,也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只覺得手指發疼,端著滾燙熱湯的左手也酸麻得不停顫抖,正打算放棄時,忽然聽到門內傳來陣劈哩啪啦的腳步聲,像是生氣的踱步聲,還伴隨著「總有一天要拆了這個門鈴!」的咒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