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像惡魔的地方就是他的長相。
實在難以想像他辦公的模樣,感覺像小孩玩大車,也能得心應手嗎?還是他的豐功偉業是他爸爸給他的。
「願望是什麼?」她急欲想知道自己被判什麼徒刑。
「還沒想到,電話號碼方便給嗎?我想到再打電話告訴你。」他冷不防地提議。
給他!以後耳根能清靜嗎?
「不方便。你打給另一位胡美娟,她會轉告的。」
她拒絕透露。
「你不覺得這樣很麻煩。」他抱怨。資源越少,對他越不利,綁手綁腳的。
從她那張擁有優美弧線的唇裡輕輕地吐出一句,「不覺得!」
語畢。唐寧起身告辭,並放五百元在桌上。
皇甫仲明旋即起身。
「太晚了,我送你。」
「不用。」她不領情。
「這是禮貌。」皇甫仲明依舊強勢作風,押著唐寧走了出來。
「真的不用你送。」唐寧仰起臉,對擋住去路的皇甫仲明說。
皇甫仲明裝作沒聽見,神情愉悅地看著別處,唐寧 只好幸幸然地站在他旁邊,準備接受這種打鴨子上架式的相送。
一輛紅色跑車停在他們面前,皇甫仲明嘴角帶著一絲微笑,「上來吧。」她給他一個鬼臉。後者咧開嘴笑了。
她的心情惡劣到家。她好像被他吃定了。
夜很靜,車內也很安靜。
在車上,皇甫仲明不時側過頭來瞄唐寧,唐寧卻一逕出神地望著車燈前的路。
中山北路到復興北路不是段很長的路,但今夜卻覺 得好像永遠走不完。唐寧轉臉望向身側的玻璃窗,路燈下她和他的面容一下子浮現,一下子又隱沒。
他的側面有挺直的鼻、堅毅的下巴,偏偏那張嘴看起來過於女性化,奇怪的組合,卻是這麼俊美,她突然有掠開覆在他前額頭髮的衝動。她在想什麼?唐寧驚覺地搖搖頭,像要搖掉腦中不該出現的波動。
他們的眸子在車窗上相遇,唐寧覺得一團團熱氣往臉上衝,直覺地低下頭。
「美娟,我叫你美娟可以嗎?」他打破沉默。他很想一直看她,看她害羞的表情,可是他在開車。
他覺得此刻和她在一起,他所受的煎熬比不見面時更大,因為,他現在好想停靠在路邊,摟抱起她吻著,可是她不會願意,所以他歎氣。唉!
「可以呀。」她想笑。
「你在花城出版社上班?」知道她在哪裡上班,那他就可以去站崗。
「我是自由業,花城的特約封面畫家。」她老實說。
有利條件又失去一項。「怎麼會這麼巧,你跟那位胡美娟同名又是朋友。」他無話找話說。
「對。」他沒起疑吧?她心虛地想。
「家裡有什麼人?」他有興趣查她家的戶口。
「沒人。」她幽幽地說。
他驚訝地看她一眼,歉然地說:「對不起,希望沒引起你的難過。」他為她飄零的身世感到心痛,一種保護弱者之心油然而生。他要保護她。
「沒感覺了。」她咬著下唇,眼底淨是傷感。
「假日都做些什麼活動?」他趕快轉移話題。
「待在家裡。」唐寧沒有思考地脫口而出。整整三年,她沒有假期。
她擺明在拒絕他。
看來,她對她的男朋友情有獨鍾,他得下很大的功夫橫刀奪愛。
「到了,接下來要走哪一條?」他側過臉向唐寧詢問,同時腳踩煞車,車子緩緩滑行,在亮著紅燈的十字路口停下。
「過路口靠邊停就好。」
「不好,我要送你到家門。」他用一種十分權威的口氣對唐寧說。她住哪兒的線索說什麼也要掌握到。
「不行,送到那裡。」她手指前面的路口。絕不可能再讓他得逞,她已經多次讓步了。
「這麼晚了,治安又不好,我不能放你一個人走回家。」綠燈了,他的手握著方向盤,駛過十字路口。
「過頭了。」唐寧大叫,「你要開到哪裡?」
「我家。」他嚇唬她。
「放我下來!」她去搶他的方向盤。
一個蛇行,他把車停在路邊, 「你這動作很危險。」
她當然知道,不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停車,她逕自打開車門,「再見。」
他拉住她的手臂,「讓我陪你走到家。」他溫柔地說。
「不必。」她很無情地說。
「目送總可以吧。」他退而求其次。
拿他沒辦法。唐寧虛弱地點說,「我住在前面的巷子裡,你就在巷口目送吧!」
唐寧連頭都不回地進入公寓的門。
回到房內,覺得肚子有點餓,她拿起土司果腹,邊吃邊環顧為她擋了三年風雨的斗室,她意識到與世無爭的日子可能不再。
唐寧絕對不可能主動說明昨夜的花絮。
但一顆欲知結果的好奇又衝動的心,促使美娟抓起電話。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有些不妥。
電話中的唐寧,不是久久不出聲,就是一路平穩、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會讓她誤以為他們是在月球上共度晚餐,給人遙不可及的感覺,無法滿足她偷窺的心理。
她要的是影音重現的臨場感,不想被聲音欺騙。
但要看出、問出唐寧腦袋裡的東西很難,以前的唐寧沒這麼難懂。
以前的唐寧是天底下笑容最多最美的人,活蹦亂跳、愛開玩笑、心裡藏不住話、沒有秘密、沒有心眼。
對所有的朋友推心置腹,對生活週遭的事物一不小心就大受感動,淚珠豆大般晶瑩,有時被騙受傷雖不免難過,但不到三天就釋懷,絕不記恨,像處處散播歡笑的種子,更像能讓滿室生輝的安琪兒。
同一張臉依然那麼美,個性卻判若兩人,這中間的問題出在哪裡?
三年前的某個雨夜,一個面容憔悴、骨瘦如柴、頭髮短得分辨不出是男還是女、渾身髒兮兮濕答答、像沒人要的流浪兒站在她家門口,第一眼她還真看不出眼前的人是唐寧,誰會往那裡想。那時的唐寧不是好端端地在日本準備當聶建文的新娘子?她還收到日本的來回機票,邀請她去喝喜酒,又沒收到取消通知,她壓根兒不會猜眼前狼狽的人是唐寧。
流浪兒幽幽地說:「美娟,不認得我嗎?我是唐寧。」她只覺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愣住,說不出話來。是那雙明亮的黑瞳喚醒她,她緊緊地摟住不成人形的唐寧,唐寧痛哭失聲,她的心也碎了。一大堆問題傾巢而出,但唐寧只啞著嗓子說什麼唐威生死未卜,傷心欲絕之下想通了不願嫁聶建文當黑道之妻一聽就不對勁,聶建文的父親聶天森是黑道教父沒錯,但聶建文無關,他是名揚國際的建築奇葩,更何況他向來不恥父親的作為,又怎會為虎作倀?這說法太牽強。聶建文的為人她略知一二,不可能如唐寧所說的性格不變,就算他改走黑道,也改不了他深愛唐寧的心,這點她很清楚。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唐寧幼年失怙,和哥哥唐威無依無靠,是聶天森接濟他們的,他是他們口中慈愛的義父,唐威長大後也替聶天森做事。事情怎會變得撲朔迷離?唐寧在躲的人居然是他們兄妹的恩人聶天森?
任憑她嚴刑拷打,唐寧始終不改說辭,也不願多說,只要她別再問,以免惹禍上身。
禍?唐寧說得像殺身之禍。
雖然無法得知真相,但從唐寧害怕的表情看出事情非同小可。
一輩子這樣躲也不是辦法,她實在替唐寧不值。花樣的年華,卻蹲了三年的苦窯,這種不見天日的日子到底有多長?無法預知,是否會因為皇甫仲明的出現而有轉機?她願為唐寧賭一把。 以皇甫家在台灣的勢力,她相信這是最正確的法寶。唯有這等重量級的家族,才能和聶家相抗衡。
在她的推波助瀾下,皇甫仲明吃唐寧的苦頭會少很多,希望他是真心對待唐寧,這樣才能療愈唐寧身上不欲人知的傷痕。這是她對皇甫仲明的期許。
既然要當吳三桂,就得鼎力相助清兵人關。美娟拿起外套,「小芳,下午在我請假。」
門外有個聲音在叫她,「美娟。」
來人手上提著一包東西,朝開門的唐寧手中一塞,「喏,便當。」
「比我預期的晚到。」知美娟莫若她,原以為美娟會蹺上午的班來她這兒報到。
「拿回來了嗎?」美娟渴望知曉詳情。
「他要價三個願望才肯還手鏈。」
不訝異。手鏈是皇甫仲明要求接近唐寧的王牌。
「你答應了?」美娟又問。
「拋不過他。」唐寧一臉沮喪。
嗯哼,這倒令她意外。還以為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拉鋸戰,雙方條件談不攏,請她出面調停才能達成協議,沒想到堅守三不政策——不妥協、不溝通、不和談——的唐寧居然當場棄械投降,嘖!嘖!皇甫仲明「情場天王」的封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連唐寧都能搞定,他的魅力大概天下無敵了。
她白操皇甫仲明的心。
也許唐寧並不如嘴巴上說的不在乎皇甫仲明,不然怎會這麼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