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以前夢迷蝶也曾是「霓裳」的顧客之一,但自從她有了任夜螢這位專任設計師之後,她就鮮少再來這裡選購服飾了。很多接待小姐都是她見都沒見過的,更何況以「夢幽蝶」講話時老是低頭不看人的陰沉態度,她一點都不擔心會有人認出她來。
被帶到包廂之後,夢迷蝶微蹙著眉問雷驍道:「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他抬手輕輕撥開蓋到她眼下的劉海,輕語:「你知道嗎?其實你很美麗,就像一顆鑽石的原石,只要經過琢磨,必定會散發出炫目光彩。」
她瞇細眼:「什麼意思!」
他笑,溫柔地說道:「我早就想帶你來挑選幾件比較適合你的衣服,也許待會兒還可以再去替你設計修剪一個較為亮麗的髮型,讓你看起來比較有活力與精神。我相信你只要經過一些裝扮,必定會成為眾人矚目的閃亮焦點。」
經過與任夜螢那晚的談話之後,他便決定要來改造「夢幽蝶」,讓她慢慢明白他喜歡的其實是真實的那個「夢迷蝶」,否則她會一直困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當中無法跳脫,也就難以以真實的夢迷蝶與他相處。
雖然那晚她曾以真實的夢迷蝶展現在他面前,但他卻因為掌控不住自己滿腔的情潮而嚇跑了她,如果期待她再以真實的夢迷蝶出現在他面前,就必須先讓她瞭解,他愛上的是夢迷蝶那雙眼裡的晶瑩燦亮,她沒有必要掩藏。
聽了雷驍的回答,夢迷蝶一股自尊與傲氣直在胸腔中湧現凝聚,臉色冰霜地開口問道:「你認為我的穿著很不適合我?我的髮型及裝扮也都很不適合我?」
他帶絲困惑地輕蹙了下眉,道:「你可以有更適合你的裝扮。」她難道不希望以夢迷蝶的姿態與他相處嗎?
「更適合?」她以質問的口氣說:「什麼叫更適合?我認為我現在這樣的裝扮最適合我,我不需要作任何改變。」
他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接待他們的設計師正敲門進來,堆滿笑的招呼:「歡迎光臨!兩位好!」
然而一見包廂裡似乎氣氛不大對,她馬上尷尬地停在門口來回看著包廂裡的兩人。
夢迷蝶看也沒看那設計師一眼,兀自低頭不語。
「抱歉,請讓我們單獨談一下。」雷驍氣勢威嚴沉穩地對那個設計師說道。
設計師識相地立即道:「當然,若需要任何服務請直接按服務鈴。」說著,便趕緊退離開包廂。
整個包廂霎時陷入沉默,夢迷蝶仍陰沉地低垂著頭不想說話,而雷驍則在思索著究竟問題的癥結在哪裡?
她是擔心若改變了她現在的造型,她有可能會被認出她夢迷蝶的身份嗎?
不太可能。因為她對她自己的演技深具信心,就算換回夢迷蝶原本的造型,她也絕對有辦法教人認不出她來,這是她對自己演技的要求,同時也是他對她演技的認同。
那為什麼她不肯改變造型?是因為她至今仍不願在他面前曝露出「夢迷蝶」……還是因為她仍舊認定他喜歡的是「夢幽蝶」……
輕歎了口氣,他先牽著她的手到沙發上坐下,自己也坐下後,真誠沉穩地對她說道:「請你相信,你有著十分美麗燦亮的內蘊光芒,你無需排斥自己的那一面,只要經過一些啟發與琢磨,你必定會以絕代風華傾倒眾生。」
他停頓了下,看看她的反應。
「就像是……」他語氣轉柔:「我愛看你的笑。知道嗎?你很適合笑的,自然、純淨,卻又有著自己獨特的嬌媚氣息,就像春天的微風。我也愛……」
「你喜歡我嗎?」她突兀地截斷他的話,輕瞟他一眼,不帶感情、平平板板地問道。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下:「你還看不出來嗎?」
「請你給我明確的答案。」
他看她一眼,堅定說道:「是的,我喜歡你。」
「為什麼?」她語氣有些尖銳。
「喜歡一個人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嗎?」他反問。
「當然需要。」她尖峰冰角似的回道:「沒有人平白無故會去喜歡一個人的。」
「我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他果決沉穩地回道。
她蹙眉,像是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意,又逼問:「那你喜歡我什麼?總該有一個地方或者特質吧?比如說個性、相貌、或者……」
「全部。」他定定回道,像撼不動的堅硬岩石:「我喜歡你的全部。」
「那你何必帶我來這裡?」她質問。
「我說過了,你有十分迷人的內蘊光彩,不必要刻意隱藏。」
「刻意隱藏?」她聲調終於再忍耐不住似的拉高了好幾度,他竟然說她是刻意隱藏?
聽到那句話,她心頭那股自尊與自傲的熊熊火焰又直往上衝,他竟然質疑她的演技,說什麼內蘊光彩?他分明就是嚴重否定她的演技!
她忿怒的就是這一點,他要怎麼樣對她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質疑她的演技,說她刻意隱藏!
她現在是夢幽蝶!是夢幽蝶就不會有什麼內蘊的光芒!是夢幽蝶就不會有什麼迷人的風采!而相當不巧的,她現在就正、好、是夢幽蝶!
「我就是我,我就是這樣,沒必要刻意隱藏什麼,是你故意要把我歸類到另一個類型去,還說什麼喜歡全部的我。」她冰冷到極點地說,心裡卻火大得不得了,直想甩門出去,不想再看見他。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相當緊張,一來一往的對話讓整間包廂的空氣變得幾乎快讓人窒息。
「我並非把你歸類於哪一類型,而是建議你可以展現出你內蘊的另一面。」
「我並沒有你所謂的另外一面,你若喜歡我就喜歡現在這樣的我,沒必要將我改變成另一種樣子。」
「現在這樣的你與被你隱藏住的那個你都是你,沒有所謂的改變,只是將你的另一面引發出來,你不必否定另一面的存在,因為無論是什麼樣子的你我都喜歡。」
「我說過了——」她真的很火大了。「我從來就沒有你所謂的另外一面,你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我?如果你認為你喜歡的類型是另一種樣子,那你就不要喜歡我,因為我不是你自以為是、認定的那種樣子!」
他直覺感到自己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還來不及深思太多,他話已經出口:「為什麼你一定要苦苦執著於我喜歡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你的這一個問題上頭呢?」
「因為我不喜歡你!」她已是口不擇言:「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都讓我深感困擾,我並不想改變你卻硬要我改變,這對我而言根本就是一種不合理的強迫,讓我感到十分厭惡!」
他靜默了下來,定定注視著她;她則是看也不看他,尖冷似冰山。
良久,他輕吸口氣,靜靜說道:
「我知道了。」神情像是沒有感情的孤島。他看她一眼,眼瞳也像一片靜寂的山中湖水,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緩緩說道:「既然你不想改變你現有的樣子,那我們就回家吧。」
她看他一眼,心猛地驚跳了下,趕緊轉開目光,他的神情像一條繩子紮著她的胸口,隨著他的愈漸冷漠疏離而愈系愈緊。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模樣,一股微微的懼意從她胸腔隨著呼吸愈來愈沉……她害怕怕他從此不再理會她。
他們一路沉默地回家,他沒再對她說過半句話,而回到家後他也沒說些什麼就直接回他的房間。
看著他回房的背影,她胸中的恐懼達到最頂點。
回到自己房間,她把自己用力甩進床鋪,把整個人埋進被窩裡……她好怕,也好氣自己為什麼會把情況搞成這個樣子?他不過是要她換個造型,她有必要氣成那個樣子嗎?
然而,她更氣的是,為什麼偏偏就是他能夠如此傷她的自尊、傷她的心?在他面前,她的腦袋是漿糊,她的反應是石頭,而她的情緒控制能力是零。
她不禁感歎,為什麼事情會演變到這樣的地步呢?一開始,她明明就只是要他認同她的演技而已呀,她卻在不知不覺之間愛上了他,並就此注定她會在「真實的自己」與「演戲的自己」兩者之間擺盪不休地掙扎矛盾……
不行!
她用力掀開被子,眼神堅定而認真她得想個辦法,再這樣下去她要不是人格分裂,就是得精神躁鬱症!
★ ★ ★
大半夜,雷驍坐在書房裡面,整個房間就只有一盞檯燈的燈光,映照著攤在桌上一疊由他親筆手寫的資料,以及他些微堅毅的臉龐。他大半個人都融在黑暗之中,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支著下頷,臉孔微側向一邊,視線看著黑暗中的某一點,眼瞳閃著某種沉思的深幽之光。
他原以為她會接受他的提議改變她的造型,以夢迷蝶的姿態與他相處,怎知她竟會毫無商量餘地的全盤否決他的提議,還問出一些他完全想不通的問題。